通讯器里传来的忙音，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童琛南心脏外围刚刚凝结起的那层薄壳。不安感如同失控的星舰引擎，在他胸腔里轰然炸开，驱散了所有因事务繁忙而产生的疲惫。
“沐兮？”他又尝试呼叫了一次，回应他的依旧是那片令人心慌的寂静。
他立刻调出官邸内部的监控权限——卧室空无一人，客厅、训练室、甚至她最喜欢待的那个能看到小型人造星云的观景台，全都空空荡荡。她的个人终端信号，最后出现的位置是……星际港口！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带着冰锥般的寒意。他想起她今晚异常苍白的脸色，想起她阻止他呼叫医疗官时那一闪而过的慌乱，想起她依偎在他怀里时，那微不可察的、带着绝望意味的颤抖。
“立刻封锁港口！所有离港航班暂停！给我找鹿沐兮！现在！”童琛南对着接入的帝国安全频道低吼，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惊怒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他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身影如电，撕裂空气，朝着港口的方向疾驰而去。什么沉稳，什么威仪，在此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与此同时，星际港口，候舰大厅的偏僻角落。
鹿沐兮用手背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强迫自己站起来。双腿还在发软，但眼神己经重新变得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冽。她不能在这里崩溃。
她走到一个公共信息终端前，插入一枚不记名的信息币，调出了那班即将前往“边缘星域-遗落之光星系”的货运舰“远星号”的乘员临时招募信息。这是她之前就留意到的、唯一一个不需要严格身份核查、并能快速离开核心星域的机会。她利用自己过去自学的一些数据处理技能，快速伪造了一份符合要求的、低等勤务人员的身份档案，提交了申请。
几乎是立刻，申请得到了自动化系统的批准。一份电子船票和临时通行码发送到了她备用的一次性通讯器上。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张皱巴巴的诊断书仔细折好，塞进贴身衣物的最内层，仿佛要将这绝望的秘密也一同埋藏。然后，她挺首脊背，朝着“远星号”停泊的第七十六号泊位走去。
就在她通过安检口，即将踏入通往舰桥的廊桥时——
“沐兮！”
一声裹挟着狂暴怒意与难以置信的呼喊，如同惊雷般在她身后炸响。
整个港口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鹿沐兮的背影猛地一僵，脚步顿在原地，却没有回头。
童琛南站在不远处，墨色的军装因极速移动而略显凌乱，胸口微微起伏，那双曾洞穿星海、令敌人胆寒的眼眸，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她单薄的背影，里面翻涌着滔天的巨浪。他身后，是匆匆赶来的、隶属于星烬帝国的精锐卫队，迅速而无声地清场、封锁了这片区域。
“你要去哪里？”童琛南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
鹿沐兮缓缓转过身，脸上己经戴上了一副平静无波的面具，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的内心。“离开。”她回答，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为什么？”他上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笼罩下来，“给我一个理由。”
“没有理由。”鹿沐兮垂下眼帘，避开他那几乎要将她灼穿的目光，“只是觉得……累了。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累了？”童琛南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却带着痛楚，“看着我，鹿沐兮！告诉我实话！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是不是在医疗中心查到了什么？！”他回想起她近期的异常，心中的恐慌如同黑洞般扩大。
鹿沐兮的心脏骤然紧缩，他知道了？不，他只是在试探。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冷漠而疏离：“童琛南，你还不明白吗？我陪着你，从深渊走到这里，或许……只是因为同情和责任。现在你功成名就，不再需要我了。我也该去追求我自己的人生了。”
这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童琛南心底最脆弱、最缺乏安全感的地方。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底的血色骤然弥漫开来。
“同情？责任？”他重复着这两个词，声音里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危险气息，“所以，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包括默认成为‘童太太’，都只是……怜悯？”
鹿沐兮的心在滴血，却依旧强撑着，甚至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带上一点轻嘲：“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爱吗？童琛南，别再自欺欺人了。我们之间，从一开始，不就是建立在你对苏姬希求而不得的阴影之下吗？”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童琛南压抑的怒火与恐慌。背叛的阴影如同鬼魅般再次袭来，只不过这一次，来自他视若生命的光。
他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我不信！”他低吼，眼神狂乱，“鹿沐兮，你看着我，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放开我！”鹿沐兮疼得蹙眉，用力挣扎，却无法撼动他分毫，“童琛南，我们之间结束了！让我走！”
“结束？”童琛南眼底最后一丝理智仿佛崩断，他猛地将她拉入怀中，不顾她的挣扎，死死禁锢住，声音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偏执，“你想都别想！鹿沐兮，你听好了，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是你把我从地狱里拉出来的！现在你想抽身离开？除非我死！”
他的吻，带着惩罚和绝望的意味，狠狠落在她的唇上，不容拒绝，充满了掠夺的气息。这个吻里，没有温柔，只有被背叛的愤怒、即将失去的恐惧，以及一种要将她彻底吞噬、融入骨血的疯狂。
鹿沐兮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不是因为屈服，而是因为心口那熟悉的绞痛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她能感觉到生命力的流逝，在他这绝望的禁锢中变得清晰。
最终，他松开她，呼吸粗重，赤红的眼眸死死锁住她苍白如纸的脸。
鹿沐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唇上还残留着他暴戾的气息。她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疲惫、痛苦，以及一种近乎悲悯的决绝。
“童琛南，”她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有些牢笼，是无形的。你困住我，也困住了你自己。”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一步一步，异常坚定地踏上了“远星号”的廊桥。背影在巨大的舰体映衬下，显得那么单薄，却又那么决绝。
童琛南僵在原地，仿佛被星际冻结射线击中。他看着她消失在廊桥尽头，看着舱门缓缓关闭，看着“远星号”的引擎发出轰鸣，亮起离港的指示灯。
他的卫队长上前一步，低声请示：“陛下，是否强制拦截？”
童琛南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艘开始移动的货运舰，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背上青筋暴起。那双赤红的眼眸里，翻涌着毁灭一切的风暴，以及……一丝被遗弃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茫然与剧痛。
他最终没有下令拦截。
“查。”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动用帝国一切力量，查清楚她到底怎么了。还有，‘远星号’的最终目的地，我要精确坐标。”
“是！”
“远星号”缓缓驶离港口，汇入航道，最终化作一点微光，跃入了茫茫星海，消失不见。
童琛南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星空在他头顶沉默地旋转，浩瀚，冰冷，仿佛在嘲笑着他的王者归来，终究留不住唯一想留住的人。
他得到了整个星际的敬畏，却似乎，再次弄丢了他的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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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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