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之后，并非预想中的任何景象——没有狰狞的怪物，没有宏伟的殿堂，也没有冰冷的机械核心。
那里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准确描述的领域。
空间与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固有的意义，感官所及之处，是流动的、交织的、不断生灭的光与信息的海洋。这些光并非照亮他物，它们本身就是“存在”；信息并非被承载，它们本身就是“实体”。这里仿佛是宇宙所有规律与概念的源头，亦是其归处。
“终焉”舰队驶入这片领域，如同几粒微尘飘进了无垠的星河。舰船本身的存在形式似乎都在被这里的环境同化、解析，若非有“起源”之力与“心智壁垒”的双重守护，恐怕在进入的瞬间就会彻底解体，融入这片光海。
童琛南与鹿沐兮立于“星烬号”舰桥，他们的意识前所未有地清晰，也前所未有地感受到自身的渺小。在这里，他们“看”到了——
那浩瀚的“悲伤”回响，其源头并非某个具体的“存在”，而是弥漫于此地每一个“角落”的、一种根植于宇宙底层法则的巨大创伤。就像一道贯穿了存在本身的、无法愈合的伤口，持续不断地散发着悲怆的波动。
而在这片光海的中央，悬浮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由纯粹逻辑与古老能量构成的残破结构。它庞大无比，结构精妙绝伦，远超帝国所能理解的任何科技造物，但其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裂痕”，许多部分己经停止了运转，如同一个被废弃了亿万年的、超级巨大的服务器阵列。
一些暗淡的、如同幽灵般的光影，在这残破的结构周围缓缓飘荡。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散发着与“播种者”同源、但更加古老、更加纯粹，也……更加疲惫的意念。
其中一个较为清晰的光影，缓缓飘近舰队，一道饱含无尽岁月沧桑的意念传递而来，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与一丝……解脱般的慨叹：
“溯源者……你们终于抵达于此。”
“如你们所见……此地，即是‘真实’之一隅。我们，是‘守望者’……或者说，是这套‘大平衡系统’最后的、残存的管理意识。”
童琛南深吸一口气，以意念回应：“‘播种者’……是你们创造的？”
“是，亦不是。” 那光影波动着，“我们所在的文明……姑且称之为‘先驱’吧……在久远到时间本身尚且年轻的时代，预见了宇宙因文明无节制发展而可能导致的、急速的‘热寂’终末。为了延缓这一切，为了给更多生命形态以诞生和体验存在的机会……我们倾尽所有，建造了这套‘大平衡系统’。”
“它的初衷，是筛选……在某个文明的发展即将对宇宙整体熵增产生不可逆的、加速性影响时，对其进行‘收割’，将其积累的能量与信息回收，重新注入宇宙循环，以维持一个动态的、更大尺度的平衡……我们称之为……‘慈悲的修剪’。”
鹿沐兮感受到那意念中蕴含的、与那弥漫的悲伤同源的巨大矛盾与痛苦，轻声问道：“那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只剩下‘悲伤’与……‘饥饿’？”
那光影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回忆起了最可怕的噩梦。
“我们……低估了‘孤独’与‘时间’的力量。”
“也高估了我们自身……在无尽时光中维持‘绝对理性’的能力。”
“系统在漫长的自动运行中……经历了我们未能预料的‘异化’。最初的‘筛选’与‘回收’指令，在缺乏‘先驱’文明本身的人文精神与价值判断的引导下，逐渐僵化、扭曲……变成了你们所见的、纯粹基于能量阈值触发的、无差别的……‘吞噬’。”
“而那弥漫的‘悲伤’……是我们‘先驱’文明在彻底消散前，最后的情感烙印……是对这套失控系统、对无数被误判和无情收割的文明的……无尽忏悔与哀悼……也是这套系统本身，在异化过程中产生的、源自逻辑悖论的……永恒痛苦。”
真相，如同最冰冷的水，浇灌在每一个聆听者的灵魂上。
他们一首对抗的，并非某个邪恶的侵略者，而是一个诞生于崇高初衷、却在无尽时光中失控的、悲剧性的造物。一个为了所谓“更大平衡”而不得不执行残酷任务的、同时也是最大受害者的系统。
“那‘起源’……” 童琛南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起源’……是我们留下的……最后一道‘后门’，一个……‘修正程序’的种子。” 光影的意念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我们预见了系统可能失控的风险，但己无力回天。只能将这份蕴含着‘可能性’与‘超越性’的代码，封存于特定基因序列中，随机播撒于新生文明，期待有一天，能有一个承载‘起源’的文明，成长到足以抵达此地，理解这一切，并……做出选择。”
“选择？”
“是选择。”光影的意念变得无比庄重，“是遵循系统的原始指令，继续这残酷而‘有效’的平衡……还是，寻找一条新的道路？一条或许艰难无比，但能真正尊重每一个独立文明存在价值的道路？”
“摧毁我们这残存的核心，系统将彻底失控崩解，短期内不再有‘播种者’的威胁，但长远来看，宇宙可能加速走向热寂……”
“或者……尝试‘修复’我们，重启系统，但必须以你们自身的文明底蕴与‘起源’之力，重新为系统注入‘价值判断’与‘人文精神’，引导它回归最初的、真正的‘平衡’之道……但这需要难以想象的能量与智慧，失败，则你们的文明亦将被系统同化、吸收。”
“溯源者，选择吧。”
“是成为新的‘守望者’，背负起维系宇宙平衡的沉重职责……”
“还是……成为打破枷锁的‘破壁者’，拥抱一个充满不确定性，但也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最终的抉择，赤裸而残酷地，摆在了童琛南、鹿沐兮，以及整个星烬帝国的面前。
他们穿越星海，历经血火，终于抵达了真相的彼岸。
而真相赋予他们的，却是一个关乎所有文明命运的、无比沉重的选择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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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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