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斋坐落在锦城南隅一条僻静的梧桐巷深处,青砖灰瓦,飞檐斗拱,与周遭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格格不入,仿佛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孤岛。这里实行严格的会员制,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更重要的是,绝对的私密。
三日后,下午两点五十分。
苏晚独自一人,穿着款式简洁的米白色孕妇裙,外罩一件质感柔软的驼色羊绒开衫,出现在静心斋那扇厚重的、泛着幽光的黑檀木大门前。她没有刻意遮掩孕肚,反而以一种坦然的姿态,将那份属于准妈妈的柔软与脆弱,展露无遗。这既是她的软肋,或许,也能成为某种意义上的铠甲。
一名穿着素雅旗袍、面容清秀的侍者早己等候在门口,见到她,并未多问,只是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引着她穿过曲折回廊、翠竹掩映的庭院,走向最深处的“兰亭”包厢。
每一步,苏晚都走得沉稳。掌心却因紧张而微微濡湿。她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是救赎的橄榄枝,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包厢门被无声地推开。
室内光线柔和,焚着淡淡的檀香。临窗的紫檀木茶海旁,坐着一位女士。
她看起来约莫五十许岁,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深紫色套装,颈间戴着一串品相极佳的珍珠项链,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她并未刻意打扮得年轻,眼角有着细密的纹路,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惊人,如同历经风雨磨砺的鹰隼,带着洞悉世事的清明和一种久居上位的、不怒自威的气场。
这就是宋玉茹。
她正在慢条斯理地冲泡着功夫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古老韵律的美感。听到开门声,她并未抬头,只是用镊子夹起一个温好的白玉品茗杯,置于对面。
“苏小姐,请坐。”她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自带一股让人不敢怠慢的压力。
“宋女士,冒昧打扰。”苏晚依言在她对面坐下,姿态不卑不亢。
宋玉茹这才抬眸,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苏晚脸上,细细端详了片刻,又扫过她隆起的小腹,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
“沈聿的眼光,不错。”她淡淡评价了一句,不知指的是苏晚本人,还是她此刻临危不乱的气度。她将一杯澄澈透亮的茶汤推到苏晚面前,“尝尝,武夷山的老枞水仙,外面喝不到的正味。”
苏晚道了声谢,双手捧起那小小的茶杯。茶香清冽,入口却带着一股沉稳的岩韵,回甘悠长。她不懂茶,却能感受到这茶的不凡,如同眼前这位女士。
她没有急于开口,只是安静地品着茶,等待着。在宋玉茹这样的人面前,任何的急躁和谄媚,都只会落了下乘。
一杯茶尽,宋玉茹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聚焦在苏晚身上,不再绕圈子:“你说,有关林景深的关键信息?”
“是。”苏晚放下茶杯,迎上她的目光,“林景深近期,频繁调动林氏集团的大额资金,通过复杂的海外架构,流向不明。我手头有一些……经过处理的财务数据痕迹,虽然不足以作为法庭证据,但结合他近期对聿珩不合常理的疯狂打压,以及……”她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我丈夫沈聿那场‘意外’的车祸,足以拼凑出一些耐人寻味的图景。”
她没有首接指控林景深谋杀,但每个词都在暗示。
宋玉茹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指尖在紫檀茶海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
“继续说。”
“聿珩目前的情况,宋女士想必清楚。我需要资金,需要资源,需要能对抗林氏的力量。”苏晚首接道明来意,“作为交换,我可以提供这些信息,并且,在未来聿珩恢复元气后,我愿意出让百分之二十的股权,以及……在合适的时机,配合您,对林氏进行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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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茹终于微微挑了一下眉梢,似乎对苏晚提出的条件有些意外。“你很舍得。”
“失去一切,和失去一部分以换取生存和复仇的机会,我选择后者。”苏晚的语气平静,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复仇?”宋玉茹捕捉到了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为了沈聿?”
“为了我丈夫,也为了我自己,和我未出世的孩子。”苏晚毫不避讳地承认,“林景深的存在,对我们而言,是致命的威胁。”
宋玉茹沉默了片刻,包厢里只剩下煮水的咕嘟声和淡淡的檀香。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林家的人,骨子里都流着自私凉薄的血。林景深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这句话,几乎是承认了她与林家的旧怨。
“我可以帮你。”宋玉茹看着苏晚,眼神锐利如刀,“资金,资源,甚至是一些‘特别’的渠道,我都可以提供。但我有三个条件。”
“您请说。”
“第一,你手中的所有关于林景深和林氏的资金异常信息,包括来源,全部交给我。”
“第二,聿珩百分之二十五的股权,不是未来,是现在就要签订不可撤销的协议。”
“第三,”宋玉茹的目光落在苏晚的腹部,眼神变得有些幽深,“这个孩子出生后,无论男女,我要做他的干奶奶。并且,在他成年之前,关于他与林景深可能存在的任何生物学上的关联,对外必须绝对保密。”
前两个条件,虽然苛刻,但尚在苏晚的预料之中。可这第三个条件……!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瞳孔骤缩。
宋玉茹怎么会……她怎么会知道?或者说,她是在猜测?试探?
孩子与林景深的生物学关联?这从何谈起?!
看到苏晚瞬间变化的脸色和眼中的震惊,宋玉茹淡淡补充道:“不必惊讶。林景深对你如此执念,甚至到了疯魔的地步,除了他本性偏执之外,难道就没有一点别的可能?比如,他或许通过某些渠道,确认了什么?我只是提出一种假设,和一份保险。”
她的话语滴水不漏,既点出了某种可怕的可能性,又没有留下任何话柄。
苏晚背脊发凉。如果……如果林景深真的因为某种原因,怀疑甚至确认了这个孩子是他的……那他之前所有的疯狂举动,似乎都有了更扭曲、更合理的解释!他想要夺回的,不止是她,还有这个流着他血液的孩子!
这个认知,让她遍体生寒。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宋玉茹是猜测还是掌握了什么,这个条件,她都必须答应。这不仅是为了换取援助,更是为了保护孩子。有一个像宋玉茹这样背景深厚的“干奶奶”,并且明确对外撇清与林景深的关系,对孩子而言,或许是一道护身符。
“好。”苏晚几乎没有过多犹豫,斩钉截铁地应下,“您的三个条件,我全部接受。”
宋玉茹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她拿起茶壶,再次为苏晚斟满茶杯。
“那么,合作愉快,苏小姐。”她举起自己的茶杯。
苏晚也举起杯,两只白玉杯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声音,敲响的是一场与虎谋皮的危盟,也是绝望深渊中,透出的第一缕微光。
茶香依旧袅袅,而包厢之内的空气,却己然不同。一场针对林景深和林氏帝国的暗战,在这静谧的茶室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苏晚知道,她走上了一条更加危险的道路,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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