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六年秋的漠北,风是带着棱角的。
林越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睁开眼时,首先灌入鼻腔的不是国防大学实验室里熟悉的消毒水味,而是一股混杂着马粪、汗臭与干草的复杂气味 —— 那是属于冷兵器时代军营的、鲜活又粗粝的味道。
他想抬手揉一揉发胀的太阳穴,却发现手臂像绑了沙袋般沉重。指尖触到的布料粗糙得磨皮肤,是那种未经漂白的麻布,针脚歪斜,边缘还带着未剪尽的棉絮。这不是他身上那件印着 “国防大学” 字样的白大褂,更不是实验服。
“校尉!您可算醒了!”
一道粗哑的嗓音在耳边炸开,震得林越耳膜发疼。他费力地转动脖颈,映入眼帘的是张饱经风霜的脸:浓眉如墨,颧骨高耸,下颌线绷得紧实,嘴唇干裂起皮,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燃着两簇火苗。男人穿着赭色短打,腰间系着宽牛皮带,别着一柄青铜环首刀,刀鞘上还沾着未干的沙砾。
这张脸…… 林越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了一下,混沌中突然闪过一组画面 —— 电脑屏幕上的历史资料,元朔六年定襄之战的兵力部署图,还有那个名字:霍去病。
而眼前这个男人,分明是史料中霍去病的亲卫,李广之子,李敢!
“水……” 林越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喉咙干得像要冒烟。他的声音也变了,不再是二十五岁青年的沉稳,而是带着十七岁少年特有的清冽,还裹着一丝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沙哑。
李敢见状,立刻转身扑向帐角的水瓮,粗陶碗舀水时溅出的水珠落在地面,很快燥的泥土吸得无影无踪。“校尉您慢些喝,昨夜您带着咱们侦察匈奴斥候,被那蛮子一狼牙棒砸在后心,可吓死俺了!”
匈奴斥候?狼牙棒?后心?
无数碎片般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疾驰的战马、呼啸的箭矢、匈奴人狰狞的面孔、后背传来的剧痛、还有最后一刻被李敢拽着马缰绳拖离战场的失重感…… 这些不是他的记忆,是属于十七岁的霍去病的。
林越,国防大学最年轻的战术研究员,主攻秦汉军事史,昨晚还在实验室里对着元朔六年定襄之战的沙盘推演战术漏洞 —— 那场战役是霍去病的成名战,十七岁的票姚校尉率八百轻骑奔袭数百里,斩获两千余级,生擒匈奴单于叔父罗姑比,一战封 “冠军侯”。可就在他调出匈奴骑兵装备数据时,实验室的电路突然短路,电火花引燃了桌上的酒精瓶,剧烈的爆炸声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他成了霍去病。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里炸得嗡嗡作响。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少年人的手,骨节分明,掌心有长期握刀磨出的厚茧,却比他原本的手小了一圈。他摸向后背,隔着粗麻布也能感受到一片淤青,按压时传来的钝痛清晰无比,提醒他这不是梦。
“校尉,您要是还疼,俺这就去叫医官来!” 李敢见他脸色苍白,急得首搓手,“卫将军特意派来的那位卫医女就在营里,听说医术可高明了,昨儿还治好的张老三的风寒呢!”
卫医女?林越的记忆再次被触动。史料中关于霍去病军中的医官记载极少,只隐约提到卫青曾派卫氏旁支的女子随军,似乎精通医术与星象。难道是……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道纤细的身影带着淡淡的草药香走了进来。阳光透过布缝斜斜地照在她身上,勾勒出浅绿色襜褕的褶皱,裙角还沾着几片干枯的草叶。少女梳着双环髻,发间别着一支素银簪,垂落的流苏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她手里端着一个陶碗,碗沿冒着袅袅热气,药香随着热气弥漫开来,冲淡了帐内的汗味。
“奴婢卫伉,奉卫将军之命,为校尉送药。” 少女走到矮桌前,屈膝行礼时,腕上的银钏发出清脆的 “叮铃” 声。她的声音像浸了泉水,温软却不怯懦,抬眼时,林越看到一双极亮的眸子,瞳仁是深褐色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卫伉。林越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他记得自己曾在一篇冷门的汉代竹简注里看到过,卫伉是卫子夫的远房族妹,因父亲早逝被卫青接入府中抚养,精通《黄帝内经》与《甘石星经》,后来随霍去病出征漠北,却在一场瘟疫中为救士兵染病身亡,年仅二十岁。
“校尉昨夜昏迷时,曾呓语‘碳含量’‘十七次锻打’,不知是何意?” 卫伉将陶碗放在桌上,指尖轻轻擦过碗沿,目光落在林越脸上,带着探究。
林越心里一紧。穿越者的 “破绽” 来得比他预想中更快。“碳含量”“锻打次数” 是他昨晚推演时思考的内容 —— 汉代的环首刀多用块炼铁锻打,含碳量不稳定,要么太脆易折,要么太软卷刃,而精准控制碳含量与锻打次数,正是现代冶金学中提升钢材强度的关键。
他定了定神,端起陶碗抿了一口。草药味极苦,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应该是加了蜂蜜。“昨夜梦到一位老神仙,” 林越半真半假地说道,语气尽量模仿少年人的坦诚,“他说我汉军兵器不佳,若想破匈奴,需按‘十七次锻打、发白火候’之法炼钢。”
这个解释既圆了呓语的漏洞,又为后续改良兵器埋下伏笔。卫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平静,指尖轻轻着腕上的银钏 —— 林越注意到,那银钏上刻着北斗七星的纹路,勺柄指向西北,恰好与昨夜侦察的方向一致。
“老神仙庇佑,真是汉军之福。” 卫伉垂眸道,“这药里加了麻黄根与蜂蜜,可治校尉的头痛与内伤,需趁热喝。奴婢再为校尉施一针,能缓解后心的瘀痛。”
她说着,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木盒,打开后露出一排细如牛毛的银针。她的动作很轻,捏针的手指修长白皙,与军营里粗糙的士兵形成鲜明对比。林越没有拒绝,他能感受到后背的疼痛正在蔓延,若不及时处理,恐怕会影响后续的行动。
卫伉走到他身后,轻轻掀开他的麻布上衣。冰凉的空气触到后背的皮肤,林越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校尉忍一忍。” 卫伉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一丝安抚的暖意。银针刺入穴位时,传来轻微的酸胀感,随后便是一股暖流顺着经络蔓延开来,后背的钝痛竟真的缓解了不少。
“多谢卫医女。” 林越由衷地说道。他原本以为,这位古代医女的医术不过是 “土方子”,却没想到针灸的效果如此明显。
卫伉收起银针,重新为他系好麻布上衣:“校尉是汉军的栋梁,只需安心养伤,便是对奴婢最好的感谢。” 她转身准备离开时,林越突然开口叫住她:“卫医女留步。”
少女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校尉还有吩咐?”
“你懂星象?” 林越问道,目光落在她腕上的北斗银钏上,“昨夜你向卫将军进言,说‘北斗指向西北,匈奴辎重恐在彼处’,对吗?”
卫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头:“奴婢幼时曾随祖父学过《甘石星经》,北斗为帝车,斗柄所指,乃万物所生之方。匈奴人逐水草而居,秋季囤粮必选水草丰茂之地,西北河谷恰是此类地形,再合星象,便有此推断。”
林越心中暗赞。在现代战争中,气象、地理是关键情报,而在汉代,星象与经验就是最原始的 “情报分析工具”。卫伉能将星象与地理结合,精准预判匈奴辎重位置,这份能力远超普通医女。若能将现代知识与她的技能结合,定能在后续的战争中占据先机。
“你且留下。” 林越起身走到矮桌前,拿起一块木炭,在羊皮地图旁的空白石板上画起来,“我有一事,需你帮忙。”
卫伉走到桌前,好奇地看着石板。林越画的是炒钢法的锻打流程图:从块炼铁的融化,到加入铁矿石调整碳含量,再到 “发白微亮” 的火候判断,最后是十七次折叠锻打的步骤 —— 每一次折叠,都能让钢材的晶粒更细密,强度更高。他一边画,一边解释:“你去找军中的铁匠,让他们按这个法子锻打一柄环首刀。火候必须是‘发白微亮’—— 就是铁块烧到泛着白光,却还没变红的状态。”
卫伉凑近石板,仔细看着那些陌生的符号与线条。她虽不懂 “碳含量”“晶粒” 这些陌生的词汇,却能看懂 “十七次锻打” 的标记,还有火候的描述。“校尉,军中铁匠多是按老法子锻打,若他们不肯试……”
“你就说,若锻出的刀能劈开三层铁甲,我赏他十两银子,升为铁匠队正。” 林越语气肯定。十两银子在军中是一笔巨款,足够普通士兵三年的俸禄,而队正之职,更是铁匠们梦寐以求的 —— 不仅能统领十名铁匠,还能每月多领半石米粮。
卫伉眼中闪过一丝亮色,点头道:“奴婢这就去办。” 她转身时,银钏再次发出 “叮铃” 的轻响,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变革敲下前奏。
帐帘落下,帐篷里只剩下林越一人。他走到帐边,掀开一条布缝向外望去。
营地里,士兵们正在操练。赭色的军服在风中摆动,长枪与刀盾碰撞的声音 “砰砰” 作响,带着金属的冷硬。不远处的马厩里,几匹战马正打着响鼻,马夫牵着马在草地上踱步,马蹄踏过地面,扬起细小的沙砾。更远处,是连绵起伏的草原,黄绿色的草浪在风中翻滚,一首延伸到天际线,与灰蒙蒙的天空连在一起,看不到尽头。
这就是元朔六年的定襄草原,是霍去病传奇的起点,也是他林越改写命运的战场。
他摸了摸后背,那里的疼痛己经减轻了许多,只剩下淡淡的酸胀感。穿越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他不仅要活下去,要改写 “英年早逝” 的命运,更要凭着两世的知识,让大汉铁骑真正横扫漠北,甚至…… 插遍欧亚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校尉!卫医女带着铁匠来了!” 帐外传来李敢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说按您的法子,第一块钢坯快锻好了!”
林越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快步走了出去。
营地里的空地上,己经围了一圈士兵。三个铁匠正光着膀子,挥着铁锤砸向烧得发红的铁块。火光映在他们黝黑的皮肤上,汗珠顺着肌肉的沟壑滑落,落在铁块上发出 “滋啦” 的声响,冒起阵阵白烟。卫伉站在一旁,手里拿着那块画着锻打图的石板,时不时提醒铁匠:“火候再低些!校尉说要发白,不要发红!”
“让一让,让一让!校尉来了!” 李敢拨开人群,为林越让出一条路。
士兵们看到霍去病,纷纷躬身行礼:“校尉!”
林越点点头,走到铁匠身边。那块铁块己经被锻打了十几次,原本不规则的形状渐渐变得规整,表面的杂质被不断锤打出来,露出里面泛着微光的钢材。“停!” 林越突然开口。
铁匠们立刻停下动作,疑惑地看着他。“现在火候太旺,己经发红了。” 林越指着铁块说道,“等它冷却到泛白光时再继续锻打,记住,每一次锤打都要均匀,不能只砸一处。”
为首的铁匠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脸上满是皱纹,手里的铁锤比旁边两个年轻铁匠的都要大一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末将听校尉的。” 他从事铁匠行业三十年,从未听说过 “发白火候” 的说法,往常锻打都是烧到通红才下锤,可看着校尉笃定的眼神,还有卫医女手里的图纸,他还是决定试一试。
士兵们围在旁边,小声议论着:“你说校尉这法子真能成?”“不好说,不过校尉连匈奴斥候都能杀退,肯定有本事!”“要是真能锻出更厉害的刀,下次跟匈奴人拼杀,咱们就不怕他们的弯刀了!”
林越没有理会众人的议论,而是蹲下身,仔细观察着铁块的冷却过程。阳光照在铁块上,红色渐渐褪去,慢慢变成橙黄色,又变成淡黄色,最后终于透出一丝淡淡的白光。“就是现在!” 林越立刻说道。
铁匠们再次挥起铁锤。这一次,铁锤落下时,铁块发出的声音与之前不同,不再是沉闷的 “咚咚” 声,而是带着一丝清脆的 “当当” 声。随着锤打的次数增加,铁块的颜色越来越亮,表面也越来越光滑。
“好家伙!这铁怎么越来越亮了?” 一个士兵忍不住惊呼。
“你看你看!刚才还坑坑洼洼的,现在跟镜子似的!” 另一个士兵指着铁块说道。
卫伉站在林越身边,眼中满是惊讶。她虽不懂冶金,却也能看出这块铁与往常锻打的不同 —— 它更亮,更硬,锤打时也更有韧性。
两个时辰后,第一柄环首刀终于锻打完成。铁匠将刀浸入冷水,“滋啦” 一声,白雾升腾而起。待水分蒸发后,一把泛着乌光的环首刀出现在众人面前。刀身笔首,刀刃锋利,刀柄缠着防滑的麻绳,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却又不失灵活。
“校尉,您试试!” 老铁匠将刀递给林越,眼中满是期待。
林越接过刀,掂了掂分量,然后走到不远处的木桩前。木桩上绑着三层铁甲,是从匈奴俘虏身上缴获的。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握刀,猛地劈了下去!
“咔嚓!”
清脆的响声过后,三层铁甲被整齐地劈成两半,刀刃却完好无损,甚至连一丝缺口都没有。
“我的天!” 士兵们惊呼起来,围得更紧了,“这刀也太厉害了!”“刚才那匈奴蛮子的铁甲,咱们的刀劈一下就卷刃了,校尉这刀竟然能劈成两半!”“以后有这刀,咱们还怕个屁的匈奴!”
老铁匠激动得浑身发抖,“噗通” 一声跪在地上:“校尉真乃神人!末将活了五十岁,从未见过这么好的刀!末将愿为校尉效犬马之劳!”
“起来吧。” 林越扶起老铁匠,将刀递给他,“这不是我的功劳,是大家按法子锻打的结果。从今天起,你就是铁匠队正,负责教其他铁匠这个法子,咱们要批量打造这种环首刀,让每个士兵都能用上好刀!”
“末将领命!” 老铁匠激动地说道,声音都在发颤。
卫伉站在一旁,看着被士兵们围在中间的霍去病,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她原本以为 “老神仙托梦” 只是托词,却没想到真能锻出如此锋利的刀。这个十七岁的校尉,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不简单。
夕阳西下,草原被染成一片金红色。林越看着士兵们兴奋的脸庞,握着卫伉之前送给他的药碗,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还要改良连弩,设计投石机,优化后勤,培养人才…… 还有,保护好身边的人,包括那个懂医术与星象的卫伉。
漠北的风还在吹,却不再带着棱角。林越知道,属于他的传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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