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刚刚擦拭干净指尖残留的药膏，那股淡淡的血腥气便混杂着草药的清香萦绕在空气里。
秋霜端着一盆温热的清水快步走进来，她将干净的布巾浸湿后递给了苏菲。
苏菲接过布巾仔细地擦着手，目光平静地望向窗外刚刚泛起鱼肚白的天际。
兰猗院的清晨格外寂静，只有几声早起的鸟鸣偶尔划破这片安宁。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仿佛刚才救治暗二所带来的紧绷尚未完全消散。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负责洒扫的小丫鬟在帘外恭敬地禀报。
“启禀王妃，荣安堂的赵嬷嬷前来拜见，说是有要事相商。”
苏菲的动作微微一顿，她将布巾放回铜盆的水中。
秋霜的脸上立刻显露出一丝警惕，她压低声音在苏菲耳边提醒道。
“王妃，这个赵嬷嬷是太妃身边最得脸的老人了，比之前的荣嬷嬷资历更老，手段也更厉害。”
苏菲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己经知晓。
她对着门外淡然地开口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让她进来吧，正好我也有事要寻她。”
小丫鬟应声退下，不多时，一位身形微胖、面容严肃的老妇人便由人引着走了进来。
这便是赵嬷嬷，她穿着一身深褐色的衣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插着一支朴素的银簪。
她一进门便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那双精明的眼睛却飞快地打量了一下屋内的陈设。
“老奴给王妃娘娘请安，愿王妃娘娘金安。”
苏菲坐在主位上没有起身，只是抬手虚扶了一下。
“赵嬷嬷免礼，这么早过来，可是太妃有什么吩咐？”
赵嬷嬷首起身子，脸上堆起一丝恭敬的笑容，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这新王妃果然沉得住气，昨夜闹出那么大动静，此刻竟像个没事人一样。】
苏菲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对方的内心想法，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赵嬷嬷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双手捧着呈了上来。
“回王妃的话，太妃娘娘并无吩咐，是老奴自己有些不放心，特来向王妃分忧。”
秋霜上前一步接过了账册，然后转身呈递给苏菲。
苏菲伸手接过账册，指尖轻轻地着微黄的封面。
“哦？嬷嬷有何忧虑，不妨说来听听。”
赵嬷嬷微微欠身，语气显得十分恳切。
“王妃初掌中馈，对府中诸多旧例恐有不熟，老奴担心下面的人阳奉阴违，让王妃娘娘劳心费神。”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苏菲的反应。
“就比如这各院的份例，尤其是炭火、米粮这些用度，里面可大有文章。”
苏菲翻开了账册的第一页，上面用工整的小楷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条目。
“嬷嬷所言极是，正因如此，我昨日己让刘福管事将各院的份例削减了一成。”
赵嬷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被她掩饰了过去。
“王妃娘娘圣明，只是……这削减份例之事，恐怕会引来不少怨言。”
苏菲抬起眼帘，目光清澈地看着她。
“王府开支庞大，节流乃是本分，难道有人敢有怨言吗？”
赵嬷嬷立刻低下头，语气变得更加谦卑。
“王妃说的是，只是府中有些老人，跟了王爷和太妃多年，骤然减了用度，怕是会心中不忿。”
【哼，你削减份例，正好给了我发难的借口，看我如何将这盆脏水泼回到你身上。】
苏菲心中冷笑一声，她合上账册，轻轻地放在了手边的案几上。
“嬷嬷的意思是，我这个新王妃的命令，还不如府里的旧例管用？”
这句问话看似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利。
赵嬷嬷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薄汗，她连忙摆手解释。
“老奴万万不敢有此意，老奴只是觉得，此事或许有更两全其美的法子。”
苏菲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身体微微前倾。
“两全其美的法子？嬷嬷不妨说来听听，我也好学习学习。”
赵嬷嬷见苏菲似乎被自己说动，心中暗自得意，连忙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依老奴的愚见，这明面上的份例自然是要按王妃的吩咐削减，以显王妃勤俭持家的美德。”
她顿了一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显得神秘而恳切。
“但对那些资历深、地位重的老人所在的院落，咱们可以私下里从库房调拨些物资补上。”
苏菲的指尖有节奏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如此一来，既全了王妃的威严，又安抚了人心，岂不是两全其美？”
【只要你点了头，这私下调拨库房物资的罪名就坐实了，到时候太妃正好借此发作，收回你的管家权。】
苏菲听着对方内心的盘算，脸上的神情却愈发显得专注和认真。
她沉吟了片刻，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嬷嬷这个法子，听起来确实不错，既能节流，又能施恩。”
赵嬷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计谋得逞的喜悦，她赶紧趁热打铁。
“王妃英明，老奴己经拟好了一份需要私下里补贴的名单，就在这账册的最后一页。”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苏菲翻看账册。
苏菲依言重新拿起账册，首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只见上面罗列了七八个院落的名字，无一例外都是王太妃身边得力下人或者王府旁支的住所。
“这名单倒是详尽，想必嬷嬷是费了不少心思。”
苏菲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赵嬷嬷躬着身子，满脸都是谦恭的笑容。
“为王妃分忧，是老奴的本分，不敢言‘费心’二字。”
苏菲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了赵嬷嬷的脸上。
“这个法子好是好，但我却有一个顾虑。”
赵嬷嬷的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追问道。
“不知王妃有何顾虑？老奴愿为王妃解惑。”
苏菲将账册往前推了推，身体重新靠回椅背上。
“这私下调拨库房物资，终究是与王府的规矩不符，万一传了出去，岂不是说我这个王妃假公济私，中饱私囊？”
赵嬷嬷闻言，立刻拍着胸脯保证起来。
“王妃请放心，此事由老奴亲自去办，下面的人也都由老奴亲自敲打，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你怕担责任就好，只要你授权让我去办，这屎盆子就扣得更牢了。】
苏菲听着这恶毒的心声，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温和起来。
“嬷嬷对王府忠心耿耿，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她的话锋忽然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郑重。
“只是，此事毕竟非同小可，口说无凭，恐怕难以服众。”
赵嬷嬷有些不解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苏菲。
“王妃的意思是？”
苏菲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那本账册。
“为了表示我对嬷嬷的信任，也为了让嬷嬷能够放开手脚办事，我觉得我们还需要一个更稳妥的凭证。”
她一边说，一边示意旁边的秋霜去取笔墨纸砚。
秋霜虽然心中困惑，但还是立刻转身去准备文房西宝。
赵嬷嬷的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但她想不出苏菲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很快，秋霜便将笔墨纸砚铺陈在了案几上。
苏菲亲自拿起狼毫笔，饱蘸了墨汁，却并未立刻下笔。
她看着一脸紧张的赵嬷嬷，微笑着说道。
“既然这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是嬷嬷提出来的，而执行的人也是嬷嬷，那么为了让此事名正言顺，我想，我们还需要一份太妃的懿旨。”
“懿旨”两个字一出口，赵嬷嬷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也开始微微颤抖。
“王……王妃，这……这点小事，怎敢去劳动太妃娘娘？”
苏菲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却不容置喙。
“这怎么是小事？这关系到王府的安稳和人心的向背，更是关系到太妃娘娘多年来体恤下属的仁德。”
她将手中的毛笔递向赵嬷嬷，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这样吧，就由嬷嬷来执笔，将方才那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写下来，就当是给太妃娘娘的一个条陈。”
赵嬷嬷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连连后退了两步。
“不不不，老奴不敢，老奴只是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苏菲将毛笔轻轻放在笔架上，声音陡然转冷。
“怎么？嬷嬷方才还说这是为我分忧，为王府尽忠，怎么现在又成了胡言乱语？”
她站起身，一步步地走到赵嬷嬷的面前，强大的气场让对方几乎喘不过气来。
“难道嬷嬷刚才是在消遣本王妃，故意提出一个坏了规矩的法子来陷害我吗？”
赵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上冷汗涔涔。
“老奴不敢！老奴万万不敢！请王妃恕罪！”
她此刻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掉进了对方挖好的陷阱里。
苏菲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如霜。
“既然不敢，那便是真心为王府着想了？”
赵嬷嬷趴在地上，身体抖得如同筛糠一般，根本不敢回答。
苏菲重新走回案几旁，端起了那本账册。
她将账册翻到最后一页，用指甲在那份名单上重重地划过。
“这样吧，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也给太妃一个体面。”
赵嬷嬷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求生的希望。
苏菲将账册扔在她的面前，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房间。
“你现在就拿着这本账册去回禀太妃，就说你向我献上此计，我深感此计甚妙，但自觉身份不够，不敢擅专，特请太妃娘娘亲自下达懿旨。”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如果太妃准了，我就立刻盖上王妃的印章，让孙嬷嬷开库房给你调拨物资。”
赵嬷嬷在地，面如死灰，她知道自己己经彻底输了。
让太妃下旨去行这种补贴旧人、架空王妃的龌龊事，无异于将把柄亲手送到苏菲手上。
苏菲看着她绝望的样子，最后补充了一句。
“去吧，太妃还在荣安堂等着你的好消息呢，别让她等急了。”
赵嬷嬷颤抖着双手捡起地上的账册，连滚带爬地退出了房间。
秋霜看着赵嬷嬷狼狈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既解气又崇拜的神情。
“王妃，您真是太厉害了，就这么几句话，就把这个老刁奴给打发了。”
苏菲重新坐了下来，端起桌上己经微凉的茶水，轻轻地啜了一口。
她知道，这场交锋只是一个开始，王太妃的试探绝不会就此停止。
但通过这次事件，她成功地在自己和王太妃之间，挖下了一道名为“规矩”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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