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潮湿的死牢，弥漫着绝望和污秽的气息。程家上下几十口，昔日或光鲜或矜持的郎君女眷，此刻皆蓬头垢面，蜷缩在肮脏的草堆里，被沉重的镣铐锁住了手脚，也锁断了生路。
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俩口子生的好女儿！”程家三叔母第一个崩溃尖叫，她猛地扑向角落里的程始和萧元漪，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萧元漪脸上，“程少商！那个天杀的孽障！她怎么就敢弑君？！她怎么敢啊！我们程家全都被她害死了！要被诛九族了啊！”
这一声如同点燃了炸药桶，死牢瞬间炸开了锅。
“没错！就是他们教的好女儿！萧元漪！你平日里不是最会教女吗？不是口口声声说姎姎才是大家闺秀，程少商粗鄙不堪吗？结果呢？！结果就是这个你看不上的女儿，把我们都送上了断头台！”二叔父捶打着地面，涕泪横流。
“阿母……阿父……我不想死……我不想被砍头……”程姎瑟瑟发抖，哭得几乎晕厥，看向萧元漪的眼神也带上了怨恨。若不是叔母总拿她和程少商比，总贬低程少商，或许……或许不会这样？
程家老太太早己吓傻了，嘴里只会喃喃念叨：“诛九族……诛九族了……完了……全完了……”
无数道怨毒、愤怒、绝望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在程始和萧元漪身上。
程始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像是要将自己埋进地缝里，嘴里反复念叨：“不是我……不关我的事……是那孽女……是那孽女……”
萧元漪脸色惨白如鬼，嘴唇被咬出了血。她猛地抬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不甘和愤怒压过了恐惧，尖声回怼：“怪我？！你们凭什么怪我？！那孽障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与我何干？！我生她养她，难道是我教她去弑君的吗？！你们平日里谁又曾真心待过她一分？现在倒知道来怪我了？！”
“不怪你怪谁？！”三叔母声音更加尖利，“若不是你从小把她丢在家里不管不问，回来非打即骂，把她逼得心理扭曲，她怎会做出如此疯狂之事？！就是你！萧元漪！你刻薄寡恩，连亲生女儿都容不下！是你逼反了她！”
“你胡说！”萧元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镣铐哗啦作响，“我那是为她好！是她自己本性恶劣！顽劣不堪！屡教不改！我怎知她会变成这等祸国妖孽！”
“为你娘的好！”一个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旁支子弟突然红着眼爆了粗口，“你就是偏心！只顾着你那儿子！把程少商当根草！现在这根草着火了，把我们都烧死了！你满意了？！你们两口子就是程家的罪人！”
“对！罪人！”
“扫把星！”
“你们怎么不去死！换我们活！”
辱骂声、诅咒声如同潮水般将程始和萧元漪淹没。不知是谁先动了手，一把脏臭的稻草扔了过来，紧接着，是更多的草屑、泥土，甚至有人挣扎着想扑上来撕打。
程始吓得抱头鼠窜，哇哇大叫。萧元漪则彻底疯了，她尖叫着，挥舞着被铐住的双手，毫无形象地反击，和扑上来的女眷扭打在一起，指甲抓挠，牙齿撕咬，如同市井泼妇。
“我让你们骂！我让你们打！都是你们程家亏欠我的！是你们程家对不起我！养出那样的孽种是你们程家的报应！报应！”她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状若疯魔。
死牢里顿时乱作一团，哭喊声、咒骂声、厮打声、镣铐碰撞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催命符。狱卒冷眼旁观，甚至带着一丝嘲讽，并未过多阻拦。将死之人，闹吧，闹完了，也好上路。
第二日，午时，刑场。
阳光刺眼，却驱不散刑场上空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黑压压的百姓围在远处，议论纷纷，有幸灾乐祸，有唏嘘感叹，更多的是恐惧。
程家一众犯官被验明正身，押上高台。个个面如死灰，魂不附体，程始几乎是被拖上来的，裤裆再次湿透。萧元漪头发散乱，脸上还有昨日抓挠的血痕，眼神空洞，却又在扫视台下时，迸发出最后一丝不甘的怨毒。
监斩官面无表情，掷下令牌：“时辰到！行刑！”
刽子手举起泛着寒光的鬼头刀。
就在此时，刑场对面酒楼二楼的雅间窗边，出现了一个身影。
一袭简单的青衣，帷帽垂下的薄纱遮住了面容，但那身形，那隐约的轮廓——
萧元漪瞳孔骤然收缩！是她！是那个孽障！程少商！
她没死！她竟然还敢来！来看他们程家如何被满门抄斩！
“程！少！商！”萧元漪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凄厉绝望到极致的嘶吼，如同濒死的野兽，“你不得好死！你定会下十八层地狱！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一声吼，让所有即将赴死的程家人都看到了窗边那人。
咒骂声、哭求声瞬间爆发。
“少商！西娘子！救命啊！”
“嫋嫋！阿父错了！阿父对不起你啊！救救阿父！”
“孽障！你害得我们好苦啊！”
程始更是挣扎着想要爬过去，涕泪横流：“女儿！我的好女儿！快救救为父！为父知道错了！”
江玉燕（程少商）静静立在窗边，帷帽下的目光冰冷地俯视着刑场上那场闹剧。她轻轻抬起手，缓缓掀开了面前的白纱，露出了那张程家人无比熟悉、此刻却觉得无比陌生的脸。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快意，没有仇恨，只有一片漠然，如同在看一群无关紧要的蝼蚁。
然后，在萧元漪几乎要瞪裂的目光中，在程家众人绝望的哭嚎咒骂声中，她对着刑台，缓缓地、清晰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动作优雅，却带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意味。
“不——！！！”萧元漪发出了最后一声绝望的呐喊。
鬼头刀落下。
血光冲天。
哭嚎咒骂声戛然而止。
世界，在这一刻清净了。
江玉燕放下薄纱，转身，消失在昏暗的雅间内。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刑场上，那一地的血腥和远处百姓惊恐的抽气声。
阳光依旧刺眼，却照不进程家覆灭的阴霾，也照不进某些人早己冰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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