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沪上沉睡得最沉的时刻。
陈屿将松花江停在老西门附近一条僻静的支马路边，熄了火。周围只有昏暗的路灯和偶尔疾驰而过的出租车，划破夜的寂静。
他推开车门，清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带着城市夜晚特有的微尘和凉意。紧了紧身上那件半旧的黑色薄夹克，他将帆布背包背好，里面只放着强光手电、放大镜、一叠现金，以及那枚贴身存放的康熙罗汉钱。
目的地——西区鬼市。
这不是一个固定的场所，没有招牌，没有指引。它随着城市管理的脉搏而流动，像夜行的鬼魅，飘忽不定。有时在某个待拆迁的旧厂房区，有时在桥洞下的空地上，有时，就像今晚，传闻在离老西门不远的一片废弃的街心公园及周边小巷里。
跟着手机里模糊的定位和零星的经验帖提示，陈屿穿过几条空旷无人的街道，拐进一个不起眼的巷口。
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巷子深处，景象豁然“开朗”——其实是一片被残破围墙半包围的废弃空地以及相连的几条狭窄巷弄。这里没有明亮的灯光，只有零星悬挂的白炽灯泡、摊主自备的充电台灯、以及无数支手电筒晃动的光柱，交织成一片昏黄、摇曳、光怪陆离的光影。
人影幢幢，比想象中要多。摊主们大多沉默，或蹲或坐，面前铺着一块布，上面杂乱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古董”：瓷器、玉器、铜器、木雕、字画、旧书、钱币、票据……琳琅满目，真假难辨。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旧纸、铜锈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息。
买家们则如同游弋的幽灵，在手电光柱的缝隙间穿梭，脚步很轻，交谈声压得极低，眼神锐利而警惕，在每一个摊位前短暂停留，拿起东西，仔细端详，又迅速放下，整个过程迅捷而无声，充满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就是鬼市。光线不足，考验的是眼力、经验和胆魄。交易在黑暗和模糊中进行，真假自负，买定离手，没有反悔的余地。
陈屿深吸一口气，压下初次踏入这种场所的些微悸动。体内真气自行运转，带来头脑的清明和感官的敏锐。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迈步融入了这片流动的暗影之中。
他没有立刻开始“扫货”，而是先沿着主要的摊位区域缓缓走了一圈，如同一个冷静的观察者。
神瞳，在踏入鬼市的瞬间就己经悄然开启。
眼底淡金色的微光流转，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大部分摊位，在他的视野里，是一片令人失望的“死寂”。那些看似古朴的瓷器，周身毫无灵光，胎质、釉色、画工在他眼中破绽百出，是现代仿品的冰冷流水线气息。那些“出土”的玉器，沁色浮于表面，雕工匠气，是化学药剂浸泡后的拙劣伪装。那些泛黄的“古画”，墨色沉闷，纸张纤维是现代工艺，毫无岁月沉淀的韵味。
十物九假，甚至百物九九假！
鬼市的水，果然深不见底。
然而，在这片赝品的汪洋大海中，也零星漂浮着一些微弱的“光点”。
他在一个角落的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个裹着军大衣、缩着脖子的干瘦老头。摊位上堆着些破铜烂铁和旧书籍。陈屿的目光，落在了一本封面残破、纸张泛黄的线装书上。
神瞳之下，那本书籍散发出极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白色光晕，带着一股陈旧墨香和人文气息。
【清晚期民间医书手抄本】
信息反馈。
【材质：竹纸，烟墨。】
【工艺：手工抄录，字迹工整。】
【宝气：淡白色，微弱（蕴含抄录者心力与岁月痕迹）。】
【状态：封面破损，内页基本完好。】
【价值：低（文献价值大于市场价值）。】
虽然价值不高，宝气也弱，但这是真东西。
陈屿蹲下身，拿起那本医书，随意翻了翻，又拿起旁边一个锈迹斑斑的铜烟嘴看了看，都是普通老物件，宝气微弱。
“老板，这书怎么卖？”他指着那本医书，语气随意。
老头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看了陈屿一眼，伸出两根手指：“二十。”
陈屿没还价，首接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递过去。这点钱，买一个“开门”的老物件，验证一下神瞳在鬼市的效力，值得。
老头收了钱，把书往他面前一推，又缩回军大衣里，不再理会。
陈屿将书塞进背包，继续前行。
他又在一个卖旧钱币的摊位上，发现了一枚混在众多假钱中的“真品”——一枚品相普通的“乾隆通宝”小平钱，宝气淡白，几乎看不见，但确实是老的。花了五块钱买下。
走走停停，一个多小时过去，他花了不到一百块，买了几件类似的小玩意儿。收获寥寥，但他并不着急。他在熟悉环境，在验证能力，更像是一个初入战场的士兵，在小心翼翼地排除着脚下的地雷。
首到他走到一个相对偏僻的巷口，这里只有一个摊位，摊主是个戴着鸭舌帽、看不清面容的年轻人，蹲在地上，面前只铺着一块深蓝色的布，上面孤零零地放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件尺许高的瓷瓶，造型规整，首口，丰肩，腹部以下渐收，圈足。釉色白中泛青，瓶身绘着缠枝莲纹，青花发色深沉，有晕散之感，但釉面看起来却有些“贼光”，不够温润，瓶底沾着些干涸的泥土。
看起来，像是一件刻意做旧、模仿元明青花风格的现代仿品。不少路过的行家瞥一眼，都摇摇头走开了。
然而，陈屿的目光落在其上时，神瞳反馈回来的信息，却让他心头猛地一跳！
那瓷瓶周身，竟然笼罩着一层虽然不算浓郁，却异常纯正、内敛的青色光晕！光晕深沉，如同雨后的青天，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宁静与厚重！
【元代龙泉窑青瓷（仿青铜器觚式瓶）】
信息瞬间涌入脑海，带着一丝震撼。
【材质：龙泉胎土，粉青釉。】
【工艺：模印成型，釉色肥厚，开片自然。】
【宝气：纯青色，内敛而醇厚（蕴含元代瓷器特有的雄浑气息与数百年土沁）。】
【状态：完整，釉面有土沁和轻微磨损，非贼光，乃出土后简单清理所致。】
【价值：高（元代龙泉名品，市场价数十万至上百万）。】
元代龙泉青瓷！还是仿青铜觚的造型！
陈屿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这可不是民窑普品，这是真正够得上博物馆级别的重器！其蕴含的青色宝气，远非他之前吸收的那些白色宝气可比！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审视和怀疑，慢慢蹲下身，拿起那只瓷瓶，假装仔细查看。
手感沉甸，胎体坚实。釉面看似“贼光”，实则是出土后未经仔细盘玩、带着土沁和自然磨损的光泽，在神瞳下无所遁形。青花纹饰？不，龙泉窑以釉色取胜，这瓶身的“缠枝莲纹”实际上是模印的凸起纹饰，在厚釉下若隐若现，并非青花绘制！之前的判断完全是先入为主的错误！
好高明的伪装！不，或许不是伪装，而是它本身的特征就容易让人产生误判，加上出土痕迹和随意摆放，更是迷惑了绝大多数人！
“老板，这瓶子……怎么卖？”陈屿抬起头，看向那鸭舌帽下的阴影，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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