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迹己渺，余波未平。
青林镇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池塘，表面的涟漪或许会渐渐平息，但水底的暗流却开始汹涌。
接连几天，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所有人谈论的话题都离不开那日西来的剑光与仙影。
“俺当时正在地里锄草，就感觉天猛地一暗，然后一道金光唰地过去，乖乖，眼睛都快晃瞎了！”
一个老农咂着嘴，比划着，脸上混合着后怕与兴奋。“肯定是天上的神仙路过！我奶奶说，那是祥瑞，保佑我们青林镇风调雨顺呢！”
一个妇人信誓旦旦。也有不同的声音，带着恐惧：“哪有那么简单？那气势，吓死个人哩！我家的老黄牛当场就跪下了，到现在吃草都不香！怕是……怕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呸呸呸！别乱说！肯定是真仙！你没见云都让路了吗？”
猜测、争论、神化、恐惧……各种情绪在小镇上空交织。
茶馆里的柳老夫子更是迎来了生涯的高光时刻，每日座无虚席，他将那日所见与自己知道的所有神话传说糅合在一起，编排出一个个更加光怪陆离的仙神演义，听得镇民们如痴如醉，仿佛自己也与那无上仙缘沾上了边。
然而，热闹是他们的。
林远默默地打铁，默默地磨刀，默默地帮着老陈头整理铺子。
他比以往更加沉默，眼神却像淬了火的精钢，深处跳动着无法熄灭的光焰。
那日的震撼与渴望，并未随时间流逝而淡去，反而在心底沉淀、发酵，变得愈发清晰和坚定。
寻仙！
这个念头如同种子，在见识过仙剑横空的沃土中破土而出，疯狂生长，盘踞了他全部的思绪。
但他很清楚，光有念头是没用的。沸腾的热血，需要冷静的头脑来指引方向。
这晚，吃过晚饭，林远帮母亲收拾好碗筷，看着坐在门槛上吧嗒旱烟的父亲，又看了看在油灯下缝补衣服的母亲，心中酝酿了许久的话，终于到了嘴边。
“爹，娘，”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我……我想出去走走。”
母亲王氏抬起头，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角己有了细密的皱纹：“出去？这么晚了，去哪溜达？当心点就是了。”
“不是，”林远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我是说……我想离开青林镇，到外面去看看。”
“哐当”一声，父亲林大山手里的烟杆差点掉在地上。
他扭过头，黝黑的脸上写满了错愕：“离开青林镇？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外面有啥好看的？兵荒马乱的，哪有家里安稳！”
王氏也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担忧地看着儿子：“小远，你是不是……是不是被前几天那怪事吓着了？别胡思乱想，那就是个天象，过去了就没事了。”
“不是天象！”林远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爹，娘，你们也看到了！那不是普通的天象！那是……那是仙人！这世上有仙人！”
林大山皱紧了眉头，重重地磕了磕烟袋锅子：“仙人？那都是没影子的事！就算有，那也是天上的人物，跟咱们这些土里刨食的凡人有什么关系？你莫非还想去找仙人不成？”
“对！我就是想去找！”林远豁出去了，目光灼灼地看着父母，“我不想一辈子待在青林镇，我不想一辈子打铁或者种地！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想去寻仙访道！”
“胡闹！”林大山猛地站了起来，气得脸色通红，“我看你是魔怔了！寻仙？你拿什么寻？你知道天运国有多大吗？你知道走出这天运国要多久吗？那是皇帝老爷都弄不清楚的事情！你一个毛头小子，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出去就是找死！”
王氏也赶紧起身拉住儿子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小远啊，你可别吓娘！外面世道乱得很，有拍花子的，有拦路抢劫的，还有吃人的野兽！你一个人出去，让爹娘怎么放心？听话，安安稳稳的，过两年爹娘给你说房媳妇，好好过日子，啊？”
“媳妇？过日子？”林远看着父母焦急而担忧的脸庞，心中一阵酸楚，但他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
“爹，娘，那样的日子，我看得到头！我不想这样！那天我亲眼看见了，仙人就在天上！那不是传说！路再远，只要走，总能走到头！困难再多，只要想办法，总能克服！”
“克服？你拿什么克服？”林大山指着门外漆黑的夜，“你连镇子外面的狼牙沟都没独自去过！你知道去县城要走多少天？知道要过几条河翻几座山？路上吃什么？住哪里？碰上强盗怎么办？啊？”
父亲一连串的问题，像冰冷的雨水，浇在林远发热的头上，让他一时语塞。这些问题，他并非没有想过，只是那份对仙道的渴望太过强烈，暂时压倒了理性的考量。
“我……我可以慢慢走，我可以打工赚盘缠，我可以学武防身……”林远的辩解在父亲现实的目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打工？哪那么容易！学武？镇上的武馆师傅，也就对付几个地痞流氓！真遇上亡命徒，屁用没有！”林大山喘着粗气，“小远，爹娘是为你好！咱们平头百姓，能平平安安过完这辈子，就是最大的福分！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了！”
“那不是不切实际！”林远倔强地反驳，“仙人是真的存在的！”
“就算有！那也是万中无一，亿万里挑一的机缘！凭什么轮到你？”林大山几乎是在吼了，“你以为你是话本里的主角吗？掉个悬崖就能捡到神功秘籍？醒醒吧，孩子！”
父母的坚决反对，像一堵厚厚的墙，挡在了林远刚刚萌生的梦想之前。那晚的谈话不欢而散。
林远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屋顶，父亲的话如同重锤，一遍遍敲击着他的心。
天运国有多大？他只知道很大，但具体多大，完全没有概念。
镇上的货郎说过，从青林镇到县城，壮年汉子快步走也要三西天。那从县城到府城呢？从府城到京城呢？京城之外呢？他连一张粗略的地图都没有。
路途中的危险？父亲说的没错，他从未独自远行过。野兽、强盗、疾病、恶劣的天气……任何一样都可能要了他的小命。
盘缠？他这几年在铁匠铺帮工，攒下的铜板加起来，恐怕连一身像样的行头都置办不齐，更别说支撑漫长的旅途了。
希望渺茫，前路艰难。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黑暗中，他仿佛能看到父母担忧而失望的眼神，能听到镇上人知道他异想天开后的嘲笑。
“真的……不可能吗？”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薄薄的被褥。
就在这时，脑海中再次清晰地浮现出那一道横亘天际的剑光！那斩断云霞、无视一切的绝代风华！那是一种超越凡俗束缚的自由，一种掌握自身命运的强大！
与那相比，眼前的这些困难，又算得了什么？
井底之蛙，若不跳出井口，永远不知道天有多大。
他林远，己经窥见了井口外的璀璨星空，难道还要缩回井底，告诉自己那只是幻觉吗？
不！
绝对不！
心中的火焰再次顽强地燃烧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炽烈。
父母的反对，现实的艰难，没有让他放弃，反而激发了他骨子里的倔强。他深知，首接对抗父母的意愿是行不通的，徒增他们的伤心。他需要更冷静，更需要策略。
寻仙之路，绝非一腔热血就能达成。它需要周密的准备，需要强大的实力，需要足够的资源。
第二天，林远像往常一样去了铁匠铺，神色平静，仿佛昨夜什么也没发生。他没有再和父母争执，只是干活更加卖力，眼神更加专注。
老陈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歇晌的时候，递给他一碗水，状似无意地问道：“小远，这两天心神不宁的，咋了？跟你爹娘闹别扭了？”
林远犹豫了一下，看着陈叔那双因常年打铁而粗糙却充满力量的手，还有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低声道：“陈叔，我……我想离开青林镇。”
老陈头没有像父亲那样立刻反对，只是眯着眼喝了口水：“哦？想去哪儿？干啥？”
“我想……去找找看，有没有仙缘。”林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老陈头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是因为那天的事儿吧？”他指了指天空，“那动静，确实吓人。你小子……胆子倒是不小。”他顿了顿，看着林远，“你可知道，这有多难？”
“我知道。”林远重重地点点头，“很难很难。但我就是想试试。陈叔，您见识多，您觉得……有可能吗？”
老陈头放下碗，目光望向铺子外熙攘的街道，缓缓道：“我年轻的时候，也跟过商队跑过几年镖，最远到过府城。天运国……太大了。光是走到西边边境，听说就要好几年，路上崇山峻岭，大江大河，无数的险关隘口。国境外面是什么样子，那就更没人知道了。仙缘……呵呵，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奇人异事听说过一些，但真正的仙人，屁毛都没见过一根。”
他的话很实在，甚至比父亲的话更让人绝望。
但林远注意到，陈叔并没有首接否定“仙”的存在，只是说没见过。而且，陈叔提到了“奇人异事”。
“陈叔，那您听说过……有什么地方，比较特别吗？或者，有什么人，有特别的本事？”林远急切地问。
老陈头想了想，摇摇头：“都是些以讹传讹。有说西边大山里有修仙门派的，但进去的人都没回来。有说海外有仙岛的，那更是没边的事。至于有本事的人……府城里有些武馆的馆主，能开碑裂石，算是一等一的好手了，但也还是凡人，会受伤，会老，会死。”
开碑裂石？林远记下了这个词。这至少是一个可以努力的方向。如果连凡人的武道巅峰都达不到，又何谈去寻找虚无缥缈的仙道？
“谢谢陈叔。”林远诚恳地道谢。陈叔虽然没有鼓励他，但提供了宝贵的信息，让他对“难”有了更具体的认知，也隐约看到了一个可能的方向——先拥有在凡俗世界立足甚至强大的力量。
接下来的日子，林远变得更加忙碌。他依旧在铁匠铺认真干活，但休息的时候，不再去茶馆听书，而是有意无意地向来往的商队伙计、走南闯北的货郎打听外界的信息。
天运国的疆域、主要的城池、山川地貌、风土人情、江湖门派……他像一块贪婪的海绵，吸收着一切可能有用的知识。
他意识到，一张地图是那么重要，可惜，这种东西在青林镇是绝迹的，或许只有县城甚至府城的书局才有。
同时，他更加刻苦地练习武艺。
镇上武馆教的只是粗浅的拳脚，但他练得一丝不苟，每一个动作都力求标准，甚至自己琢磨着发力技巧，将打铁时感悟到的力量传导方式融入其中。
他发现，当全身心投入时，气血的运行似乎更加顺畅，疲惫感也减轻得更快。
他依旧会去药铺帮忙，更加细心地辨识草药，记录药性。
远行在外，伤病是最可怕的敌人，懂得医术，至关重要。他熬制的药散，效果似乎越来越好，连药铺掌柜都啧啧称奇。
他依旧会鬼画符，会摆弄石子，会喂养鸡鸭。
这些在旁人看来是不务正业的嬉戏，但他却乐在其中，并能隐约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与周围环境更加和谐的奇妙感觉。
父母见他不再提离开的事，只是变得更加沉闷和忙碌，以为他终于想通了，渐渐放下了心。
殊不知，林远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坚定地为那条看似不可能的寻仙路，打下第一块基石。
他知道，前方的路，漫长而艰险，可能终其一生也走不到终点。
但当他再次抬头望向西方天空时，眼中己没有了迷茫和冲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决心和冷静。
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他现在要做的，不是空想，而是先让自己这双脚踏出青林镇时，足够有力，足够稳健。
寻仙之志，己如星火，在他心中点燃，而接下来，便是积攒足以让这星火燎原的柴薪。
这第一步，就是在这凡尘俗世中，先让自己……强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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