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砧上的悟道，如同在林远沉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扩散，让他对周遭一切寻常事物的看法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打铁不再是单纯的谋生手段，而是探寻造化与锤炼之理的途径。
那么，其他的技艺呢？那些看似平凡的生活技能，是否也藏着通往非凡的密匙？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林远的目光，开始更多地投向铁匠铺斜对面那间飘着淡淡苦香的回春堂药铺。
寻仙之路，漫长而艰险。
林远很清楚，除了需要防身的武力和锋利的武器，健康的体魄和应对伤病的能力，或许更加重要。
深山老林，瘴疠之地，毒虫猛兽，乃至与人争斗，都可能受伤中毒。若不通医理，不备良药，恐怕还没见到仙人的影子，就先倒在了半路上。
于是，在完成铁匠铺的活计后，林远去回春堂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药铺的掌柜姓李，是个面容清癯、说话慢条斯理的中年人，为人还算和善。
林远以前也常来，多是帮陈叔或家里买些常见的金疮药、祛暑散，如今却是带着明确的目的性而来。
“李叔，忙着呢？”林远走进药铺，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草药混合的复杂气味，初闻苦涩，细品却有一丝奇异的甘醇。
李掌柜正拿着小秤，仔细地称量着一些晒干的草根，抬头见是林远，笑了笑：“是小远啊，又来买伤药？你最近这铁打得挺勤，可别伤着自己。”
“不是买药，”林远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李叔，我想跟您学学认药、采药，顺便帮您打打下手，您看行吗？我不要工钱，就是……就是想学点本事。”
李掌柜闻言，放下手中的小秤，打量了林远几眼。
镇上想学医术的年轻人不是没有，但大多吃不了这个苦，认几味药就觉得枯燥，远不如学武或做买卖来得风光。他看得出林远眼神里的认真，不像是一时兴起。
“学药？”李掌柜捋了捋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这可不容易啊。药材千万种，形态相似、药性迥异的有的是，一招不慎，良药变毒药。采药更是辛苦，风餐露宿，跋山涉水，还有危险。你真想学？”
“我想学！”林远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不怕苦，也不怕累。请李叔教我！”
看着少年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李掌柜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吧。你既然有心，我就先带你认认这铺子里常用的药材。至于能学多少，看你自己的造化。”
林远大喜过望，连忙道谢。
从此，回春堂里多了一个格外专注的学徒。
李掌柜起初只是让他做些研磨药粉、分装药材的杂活，顺便教他辨认一些最基础的草药，如止血的仙鹤草、清热的金银花、消肿的蒲公英等。李掌柜教得随意，林远却学得无比认真。
他不仅记住药材的名字和模样，更会仔细询问其生长的环境、采摘的季节、炮制的方法。
他会拿起一片干枯的叶片，反复观察其纹理脉络。会凑近闻一闻根茎特有的气味，甚至会小心地舔一下某些己知无毒的药材，品味那独特的苦、辛、甘、酸。
李掌柜见他如此投入，渐渐也上了心，讲解得愈发详细起来。
从药材的西气寒热温凉，五味酸苦甘辛咸，到君臣佐使的配伍原理，再到不同体质、不同病症下的用药差异。
这些知识对于初学者来说晦涩难懂，但林远却听得津津有味，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生命奥秘的新大门。
他发现自己对草木植物有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
当他的手指触摸那些晒干的药草时，似乎能隐约感受到它们内部残留的、属于山野自然的生命气息。这种感知极其微弱，若有若无，却真实存在。
几天后，林远不再满足于认识铺子里的干药材，他恳求李掌柜带他进山采药，亲眼看看这些草药在自然中的模样。
卧牛山脚下，林木葱郁。李掌柜背着药篓，手持药锄，边走边向林远指点：“看，这是车前草，喜湿，利尿通淋。那是益母草，对妇人好……采药讲究时节和部位，春花、夏叶、秋果、冬根，不能乱来。采摘要留根，不可竭泽而渔……”
林远跟在后面，眼睛像是不够用。山林在他眼中，不再只是柴薪和野味的来源，而是一座巨大的、充满灵性的宝库。
每一株草，每一棵树，都可能蕴含着治病救人的力量。他学着李掌柜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挖掘，尽量不伤及根系。
他的观察力细致得让李掌柜都感到惊讶。
林远总能更快地发现隐藏在灌木丛或石缝中的目标药材，甚至能通过周围土壤的湿度、光照的强弱，判断出哪里更可能生长着特定的草药。
一次，李掌柜在挖掘一株年份不错的黄精时，不小心被旁边的毒茅草划伤了手背，顿时红肿起来，又麻又痒。
林远见状，立刻环顾西周，很快在不远处发现了几株开着紫花的植物。
“李叔，您看这个是不是紫花地丁？我记得您说过它能清热解毒，消肿止痛？”林远采下几片叶子，放在嘴里嚼碎，然后将碧绿色的草泥敷在李掌柜的伤处。
一股清凉的感觉瞬间压下了灼痛和麻痒，红肿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李掌柜惊讶地看着手背，又看看林远：“没错，是紫花地丁！你小子……记性真好，用得也准！”
这看似偶然的小事，却让林远心中一动。他对药性的理解和应用，似乎并不仅仅源于记忆，还有一种近乎本能的首觉。
哪种草药对应哪种症状，该如何处理，念头一起，答案便自然而然地浮现于心。
采药归来，便是更为关键的炮制环节。清洗、晾晒、切割、炒制、蜜炙……不同的药材，炮制方法千差万别，首接影响药效。林远沉浸在各种药香之中，仔细把控着火候、时间。
他尤其喜欢熬制药散的环节。看着各种药材在陶罐中翻滚，药汁由清变浓，色泽加深，气味融合，仿佛在进行一场奇妙的化学反应。
他不再满足于简单地按照李掌柜给的方子操作，开始尝试理解每一味药在方剂中的作用，甚至会极其小心地微调比例，或者尝试不同的熬煮时间，观察成品的差异。
这天，林远正在熬制一批常用的金疮药。主要成分是三七、白芨、血竭等止血生肌的药材。
他像往常一样，控制着火候，用竹勺缓缓搅动。罐中药液咕嘟作响，浓郁的药香弥漫开来。
忽然，他心有所感，目光落在旁边一小堆平时很少单独使用的淡黄色粉末上。
那是用岩黄连磨成的粉，性苦寒，通常用于清热燥湿，治疗痢疾。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金疮药主治外伤，但伤口若处理不当，易发炎红肿，乃至溃烂化脓，这岂不是也是一种热毒？
鬼使神差地，他用指甲挑了一点点岩黄连粉，撒入了正在熬煮的药液中。粉末融入，药液的颜色似乎更深了一点点，气味中也多了一丝极淡的苦涩。
李掌柜恰好走过来，嗅了嗅空气，微微皱眉：“嗯？这药味……好像有点不同？”
林远心中一跳，连忙道：“可能是今天这批三七的成色特别好。”
李掌柜不疑有他，看了看药液的成色，点头道：“火候差不多了，可以收膏了。”
林远将熬好的浓稠药膏倒入浅盆中冷却定型。待到冷却，刮取药膏，研磨成细腻的粉末，便是成品的金疮药散。
几天后，镇上有个猎户在追捕猎物时不慎跌入荆棘丛，身上被划了数十道血口，有些深可见骨，而且伤口很快红肿发热，显然是有些感染发炎了。猎户的家人急匆匆来回春堂买药。
李掌柜像往常一样包了金疮药给他。没过两天，那猎户竟亲自上门道谢，声音洪亮：“李掌柜！您这回的金疮药神了！往年受伤，没个十天半月好不利索，这次敷上您家的药，第二天红肿就消了大半，伤口也开始收口长肉了！真是多谢您了！”
李掌柜愣住了。他家的金疮药效果是不错，但绝没有猎户说的这么夸张。他仔细询问了伤势情况，心中疑窦丛生。
送走猎户后，他立刻找出那天林远熬制的那批金疮药，仔细查看，又沾了点粉末在鼻尖闻了闻，甚至还尝了尝味道。
“这药……”李掌柜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震惊表情，“药性……好像更醇和了？止血生肌的效果似乎没变，但多了一股隐隐的清凉解毒之力……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他猛地看向正在后院认真分拣药材的林远背影。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打铁打出灵性，熬药熬出奇效？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少年，身上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林远并不知道李掌柜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正将一块干枯的茯苓掰成小块，指尖传来药材干燥的触感，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土腥味和药香。他的心中一片宁静，却又有火焰在静静燃烧。
采药熬药，亦能通玄。
这不再是简单的劳动，而是对草木生命之力的汲取、融合与升华。
那一点点岩黄连粉的加入，并非鲁莽的尝试，而是一种基于对药性深刻理解后的、恰到好处的点睛之笔。
他仿佛触摸到了炼丹术最边缘的皮毛将不同的物质，通过某种方式，融合成效果更佳的新物质。
虽然距离传说中能夺天地造化、令人羽化登仙的灵丹妙药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但这无疑是一个无比重要的开端。
药香蕴灵，巧手成散。
在这间小小的回春堂里，林远再次验证了自己天赋的神奇，也为未来的仙途，备下了第一份救命的资粮。
他的百宝囊中，除了那柄颇具灵性的猎刀，又多了几包效果非凡的自制药散。
前方的路，似乎又明亮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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