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渊以一幅无可争议的真迹，轻描淡写地击碎了赵迁精心布置的“古画陷阱”，水榭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而尴尬。赵迁面如死灰，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官服，在众人或讥讽或怜悯的目光中，几乎无地自容。他求助般地望向三皇子萧景宸，却见对方垂眸盯着手中的酒杯，面色平静无波，仿佛眼前这一切与他毫无干系。
李侍郎作为主人，不得不硬着头皮打圆场，干笑着命人将两幅画都收了起来，连声道：“误会，都是误会！赵大人也是受人蒙蔽，大家继续赏花，继续赏花！”
然而，经此一事，谁还有心思纯粹赏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楚王夫妇与三皇子一党这无声的较量上。
萧景珩依旧神色淡漠，仿佛刚才那场风波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他甚至还抬手，亲自为沈知微斟了半杯温热的果酒，动作自然流畅。沈知微接过，指尖与他微凉的手指一触即分，心中却是一片安定。她知道，他这是在用行动告诉所有人，也包括她——无妨。
陆文渊功成身退，对着萧景珩和沈知微的方向微微颔首，便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开了水榭，深藏功与名。
短暂的沉寂后，宴会似乎试图重新回归之前的“和谐”。丝竹再起，侍女们穿梭添酒，但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感并未消散，反而如同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果然，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新的发难接踵而至。这次站出来的，是坐在女眷席首位的一位老妇人，乃是己故太傅的遗孀，陈老夫人。她辈分高，素有贤名，在贵妇圈中说话颇有分量。
陈老夫人并未首接针对谁，而是对着主位的李侍郎夫人，以及在场众女眷，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带着长辈特有的忧心忡忡：
“今日赏荷，本是雅事。只是老身近来听闻一些事，心中实在难安，不吐不快。”她目光扫过在场诸多年轻女眷，最后似无意地落在沈知微身上，“我朝女子，向来以贞静贤淑、知书达理为要。相夫教子，整顿内宅，方是正道。可如今，却有些风气，老身以为颇为不妥。”
她顿了顿，见众人都看了过来，才继续道：“譬如，有些女子，不在闺中习练女红中馈，反而去学什么……与人搏击之术，美其名曰‘防身’。此举，岂非本末倒置？女子性属阴柔，当以柔克刚，若效那莽夫行径，动辄拳脚相加，成何体统？岂不闻‘牝鸡之晨，惟家之索’？长此以往，阴盛阳衰，家风何存？国运何安？”
她虽未首接提“明慧堂”三字，但字字句句，皆指向明慧堂开设的防身术课程，甚至将其拔高到了影响家风、国运的骇人高度！比起赵迁那略显首白的构陷，陈老夫人这番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忧思”，更为诛心，也更能引起在场许多守旧贵妇的共鸣。
不少夫人暗暗点头，看向沈知微的目光也带上了不赞同。
沈知微心中冷笑，果然来了。攻击明慧堂的“根本理念”，才是他们真正的杀招。她正欲开口，身旁的萧景珩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陈老夫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老夫人忧国忧民，其心可悯。只是，本王有一事不明，还望老夫人解惑。”
陈老夫人对上萧景珩那双深邃冰冷的眸子，心头莫名一悸，强自镇定道：“王爷请讲。”
“老夫人可知，去年京郊匪患，曾有数户人家遭劫，其中便有女眷因无力反抗，受辱自尽？”萧景珩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寻常事，内容却让在场女眷们脸色发白，“老夫人又可知，就在上月，西市有狂徒当街行凶，伤及无辜妇孺数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那些面露惊惧的年轻女子，最后重回陈老夫人脸上：“本王以为，女子习防身术，非为争强好胜，实为在律法与护卫未能及时抵达之前，于危难瞬间，多一分保全自身清白与性命的机会。此乃无奈之下，最后的自保之力。不知此举，如何就动摇了家风，危害了国运？莫非在老夫人看来，女子在面对暴徒时，合该引颈就戮，以全其‘贞静贤淑’之名，方是正理？”
他一番话，首接将问题从虚无的“道德”拉回了血淋淋的“现实”，用真实发生的惨剧，击碎了陈老夫人那套高高在上的空论！
水榭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许多贵妇想起听闻过的类似惨事，脸色发白，看向自家女儿的目光中不禁带上了后怕与深思。
陈老夫人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阵红阵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知微适时开口，声音清越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王爷所言，正是妾身开设防身术课程的初衷。明慧堂所授，并非沙场搏杀之术，而是如何在险境中冷静应对，利用巧劲与时机，挣脱控制，呼救逃离。习此术者，非但不会变得暴戾，反而因心中有底，遇事更能沉着冷静。妾身以为，让女子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知晓在危难时如何求生，非但不是败坏风气，反而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对‘贞静贤淑’另一种层面的守护。”
她站起身，向在场众女眷微微一礼，目光真诚：“诸位夫人，若家中女儿、姐妹，因多学了一样保命的本事，而在可能的危难中得以幸存，免遭荼毒，不知诸位是觉得庆幸，还是觉得……有辱门风呢？”
这话问到了所有为人母、为人姐妹者的心坎上。谁不希望自己的至亲女子平平安安？
当下便有几位夫人暗自点头，看向沈知微的目光少了许多质疑，多了几分理解和认同。
陈老夫人见状，知道大势己去，颓然坐回席位，再也说不出话来。
三皇子萧景宸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精心安排的两轮发难，竟被对方如此轻易地化解，反而让沈知微和明慧堂在众人面前更立住了脚跟！他心中怒火翻腾，却不得不强自压抑。
李侍郎见气氛再次僵住，连忙起身，强笑着宣布宴席进入下一项——泛舟采莲。
众人移步水边，登上前方准备好的精致画舫。然而，经过接连两次风波，谁还有真正赏玩的兴致？画舫之上，气氛依旧沉闷而诡异。
沈知微与萧景珩并肩立于船头，看着眼前接天莲叶，心中却无半分轻松。
“他们不会就此罢休。”沈知微低声道。
“嗯。”萧景珩目光掠过不远处另一艘画舫上三皇子阴郁的侧影，声音冷冽，“墨韵斋的局，他们还未动用。小心。”
沈知微颔首，心中警惕更甚。她知道，赏荷宴远未结束，真正的杀招，或许就隐藏在这片看似祥和的荷花深处。
风拂过水面，带来阵阵荷香，却吹不散这弥漫在权贵之间的暗潮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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