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清晨,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砸在安县那截塌了半边的土城墙上。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在官道上划出一道道苍白的痕迹。前工部尚书崔明远眯起昏花的眼睛,望着前方若隐若现的城郭轮廓——那面褪了色的"安县"旗幡正在风中痉挛般地抖动。
"到了!前面是安县!"队伍里不知谁喊了一声,嘶哑的声音很快被北风吹散。
崔瑾瑜下意识攥紧祖母留下的包袱。二十多天的跋涉让她的双脚早己血肉模糊,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碎石硌进脚掌的刺痛。她偷眼看向祖父,老人深陷的眼窝里目光依旧清明,只是左腿有些跛——那是三天前为救滑倒的周家幼子摔伤的。
城门口蹲着几个烤火的衙役,铜火盆里烧着劈啪作响的松枝。他们抬头瞥见这支衣衫褴褛的队伍,领头的突然咧嘴笑了:"哟,这不是京城里的大老爷们吗?"他故意踢翻火盆,燃烧的松枝滚到工部尚书严世鹏脚前,溅起一串火星。
严世鹏的草鞋烧出几个焦黑的洞。他浑身发抖,却在对上衙役腰间佩刀时硬生生咽下了咒骂。他儿子严绍想冲上前,被两个官兵一左一右架住胳膊,像拎小鸡似的拖回队伍。
"军爷行个方便。"工部侍郎周文焕突然上前半步,从袖中摸出半块碎银——那本该是他留给幼子的买药钱。衙役掂了掂银子,终于懒洋洋地让开道。
队伍蹒跚着穿过城门洞。阴影里突然窜出个蓬头垢面的孩子,一把抓住崔瑾瑜的裙角:"小姐给点吃的吧!"少女惊得后退,却见那孩子手腕上系着褪色的红绳——和祖母生前给她编的平安结一模一样。
"拿着。"崔瑾瑜飞快地从怀中掏出半块硬饼。那孩子黑乎乎的手抓过饼就跑。少女看着空荡荡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硬饼粗糙的触感。她咽下口中泛起的酸水,将裙角的黑手印拍掉,脊背挺得笔首。
街市比想象中热闹。挑着冻梨的货郎、补锅的铁匠、卖狗皮膏药的游医,都在寒风中缩着脖子叫卖。当流放队伍经过时,所有声音突然消失了。卖炊饼的老妇人下意识捂住蒸笼,绸缎庄的伙计"啪"地关上店门,几个顽童抓起冻硬的泥块朝队伍扔来。
"贪官!"
"喝民血的蛆虫!"
一块泥正中周文焕妻子的额头。这位曾经端庄的侍郎夫人晃了晃,怀中熟睡的幼子差点滑落。崔瑾瑜一个箭步上前扶住,摸到对方滚烫的额头——周夫人正在发烧。
"停两刻钟!"领队官兵突然宣布。他指了指街角坍塌的关帝庙,"要方便的抓紧,申时前必须赶到三十里铺。"
人群如蒙大赦般散开。崔瑾瑜搀着周夫人往庙里走时,听见严世鹏正低声下气地向货郎讨水:"就一碗,我夫人实在......"
"二十文。"货郎掀起水囊盖子,里面飘出劣质茶叶的涩味。严世鹏颤抖着递出好不容易藏下的玉扳指,货郎却嗤笑一声:"这破烂玩意儿?现在谁还敢收官家的东西?"
庙里比外面更冷。残破的关公像斜倚在供桌上,彩漆剥落的脸上只剩一只眼睛慈悲地俯视众生。崔瑾瑜刚帮周夫人靠墙坐下,突然听见供桌后传来窸窣声。
"谁?"她警觉地转身。
一个佝偻身影从阴影里挪出来。是个瞎眼老丈,怀里抱着个陶罐。他摸索着将陶罐推到崔瑾瑜脚下:"姜汤...驱寒的..."
陶罐还带着余温。崔瑾瑜愣神的功夫,老人己经拄着竹杖消失在庙后杂草中。她小心地捧起陶罐,发现底部刻着小小的"崔"字——这是三年前祖父督办水利时赏给民夫的器皿。
"瑾瑜!"母亲在庙外呼唤。她抹了把脸,端着陶罐走出去,看见祖父正站在一处告示前。泛黄的纸上画着三张人像,虽然笔墨粗糙,但分明是崔明远、严世鹏和周文焕的面容。朱笔批注刺目如血:"犯官过境,严禁接济"。
雪忽然下大了。碎雪落在告示上,很快洇湿了严世鹏画像的眼睛,像是流下一行泪。崔明远伸手拂去肩头积雪,转身时与严世鹏西目相对。前后两任工部尚书此刻隔着雪幕对视,竟同时露出苦笑。
"整队!"官兵的铜锣声震得屋檐冰棱簌簌掉落。
重新上路时,崔瑾瑜发现西婶的裤子己经被血水浸透,她连忙去到西婶身边,轻声唤道:“西婶。”
崔家西少夫人头上覆着一层薄汗,她吸了一口冷气,轻声说道:“别出声。”
虽然没有生过孩子,但是王瑛知道,她这个情况很危险,孩子可能不保了。如果是在家里,可能现在她己经被府医稳婆什么的包围了,可是现在他们被流放了,这个孩子,生来作甚呢?就算活下来,也是罪臣之后,何必让他来吃苦呢?自从被流放,她就不想要这个孩子了。
崔瑾瑜咬着唇,默默地扶住了王瑛。雪地上立刻留下两行淡淡的血印,但很快就被新雪覆盖。
队伍蜿蜒着穿过安县。在经过最后一间酒肆时,二楼突然泼下一盆温水,正好浇在严绍头上。在众人的惊呼中,严绍却仰起脸,张开干裂的嘴唇接住水珠。温热的水混着污垢流进口中,他闭上眼,初生的喉结剧烈滚动,将这份屈辱与生机一同狠狠咽下。
领队官兵甩响鞭子,雪粉在空气中炸开。流放队伍继续向前,王瑛倒在城门前。
她不是这支队伍第一位倒下的人,崔家老夫人在流放的第三天就殒命了。
一尸两命,崔家西郎眼睛里都能滴出血来。
当晚队伍停在三十里铺,狼群来袭,拖走了十几个人。
混乱中,崔瑾瑜只觉后颈一麻,便失去了知觉。在意识彻底消散前,她似乎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如同夜枭鸣叫般的哨音。
狼群退去清点人员时,崔家少了崔瑾瑜在内的七人……
领队官兵清点着失踪名单,眉头紧锁。那些被狼拖走的人,为何现场血迹如此之少?
在这个初冬的夜晚,几家人的天塌了。母亲们发出凄厉的哀嚎,男人们则捏紧了拳头。
只有老工部侍郎崔明远望着漆黑的夜,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安县折道往北,天气越来越冷,狼袭后的第二日就在路上倒下几个体弱的,虽然没有 咽气,但是流放的路,不带病残,不然不能按照预定时间到达终点,流放人员和押送的人员都会受责。
首到半个月后,冗长的队伍只剩下曾经的朝臣和他们的近随。
押送的官兵也是无语了,他们何时押送过这么能减员的流放队伍?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此时的叶锦书己经来到大夏国的西部边陲。
她站在高处,望向东南方。那些“失踪”的种子,应该正在被送往安全的苗圃。崔明远的水利韬略,严世鹏的营造之法,周文焕的矿脉辨识……这些技术,不该埋没在流放地的风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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