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春桃的话像根细针,顺着她后颈的寒毛扎进来——昨夜静思苑的灯亮到西更天,苏宛月根本没像她说的那样“受了春寒静养”。
“哐当!”
汝窑瓷瓶砸在青砖上,碎成白蝶似的片儿,锋利的边缘映着日光,一闪一颤,如雪刃割破空气。
残香从瓶口逸出,混着药味,在午后的庭院里浮浮沉沉。
她踢开脚边的妆奁,珠钗滚得满地都是,金步摇的流苏绞进罗裙金线,猛地一挣,簪子斜插进鬓角,刺得太阳穴一阵锐痛。
指尖触到发间温热,竟渗出血丝。
这院子里的每样东西都是她费尽心机得来的:翡翠镯子是求了陆子昂三回才得的,珊瑚摆件是用月钱贴补老夫人身边的周妈妈换的。
可现在全成了笑话——她算计了三个月的局,被苏宛月轻描淡写破了。
“赵姨娘?”
刘氏的声音甜得发腻,隔着雕花门先送进来一屋子药香,那香气浓得有些异样,像是加了安神的麝,又掺了点陈旧的檀灰。
赵氏抬头,正见她扶着丫鬟的手跨进来,月白绫子衫上绣着并蒂莲,和苏宛月那身倒有七分像。
裙摆拂过门槛时,带起一阵微风,吹动了地上未熄的香头,火星明灭了一下。
“妹妹这是何苦?”刘氏蹲下身,捡了块没碎的瓷片,指尖着断口,“我让厨房炖了安神汤,喝了……”
“啪!”
赵氏甩了她一记耳光,掌风带起一阵气流,震得窗纸微微嗡响。
刘氏的耳环歪到耳后,雪白的脸立刻肿起五道红痕,唇角沁出一丝血珠。
她踉跄后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在鼻腔弥漫开来。
“装什么慈悲?”赵氏扯着她的衣襟,发簪扎得头皮生疼,“那晚帕子的位置是你换的!你当我查不出来?春桃说看见你房里的小橘拿着锦盒往马厩跑,你当我是瞎子?”
刘氏的脸瞬间煞白,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像被无形之手扼住了喉咙。
她猛地推开赵氏,后退两步撞在妆台上,胭脂盒稀里哗啦掉下来,红粉扑了半裙,呛得人鼻尖发痒。
粉末扬起,如一场微型的红雾,遮住了她躲闪的眼神。
“你疯了!”她扯着嗓子喊,声音劈裂,却不敢看赵氏的眼睛,“我好意来看你……”
“滚!”赵氏抄起茶盏砸过去,瓷器破空的呼啸声划破寂静。
茶盏擦着刘氏的鬓角砸在门上,残茶顺着门框蜿蜒流下,宛如一道凝固的旧伤,在木纹间缓缓爬行。
刘氏捂着火辣辣的脸,连滚带爬跑了出去,绣鞋跟卡在门槛缝里,差点摔个跟头。
脚步声远去,惊起檐下一只麻雀,“扑棱”一声飞入云中。
碎瓷片还在青砖上闪着冷光,风卷起赵氏散落的发丝。
院外老梅虬枝轻颤,一片花瓣无声飘落——树影深处,一双浑浊的眼睛缓缓闭上。
老梅树后,老张佝偻着背,枯枝似的手在怀里摸出半块炭。
他眯着眼看了看日头,将炭在袖口内侧轻轻一划,留下三道短痕、一道长痕——那是他们之间约定的暗语:“巳时三刻,西廊窃语”。
等刘氏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首起腰,把半块炭小心塞回怀里。
竹篮里的白梅花苞被压得皱了,他心疼地理了理,指尖抚过花瓣,仿佛触着孙女幼时的脸颊,然后往静思苑方向去了。
次日清晨,薄雾未散,露水沾衣。
苏宛月刚用完早膳,就见老张提着竹篮进来。
竹篮里的白梅开得正好,冰清玉洁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晶莹剔透,微风吹过,簌簌轻响,像是低语。
她伸手去接,指尖触到花盆底部一道细微的刻痕——三短一长,再辅以一个“西”字形的凹槽。
她心头一动,指甲轻轻一抠,便知其意。
“张伯的梅开得真好。”她将花盆搁在窗台上,阳光透过花瓣,在青砖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光影随风摇曳,如星点跳跃。
“柳儿,把前日库房新到的竹编罩子拿来,可别让风打了花。”
柳儿应了一声,转身时袖子扫过花盆,盆底的字迹被她尽收眼底,心跳悄然加快。
等老张走后,苏宛月摸出《闺阁策》残卷,“市井篇”最后一页的批注在脑海里浮现:“欲引蛇出洞,当设饵于其必经之路。”
她垂眸看了看案头的账册副本,封皮上“庶务收支·密”几个字是柳儿的笔迹——那是她昨夜在油灯下悄悄誊抄的,撕下一页便烧毁原稿,灰烬随风散入井台。
“去换身粗布衣裳。”她对柳儿笑,“等会你去西廊扫落叶,把这账册往石凳底下一丢——记得要慌慌张张,像被人撞了似的。”
柳儿眼睛一亮:“少夫人是要……”
“嘘。”苏宛月用食指抵在唇上,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去吧,记得把头发打散些,别让人看出是你。”
西廊的日头正毒,晒得青石板发烫,踩上去微微发软。
蝉鸣嘶哑,衬得廊下愈发寂静。
柳儿攥着扫帚,故意在石凳边踉跄两步,账册“啪”地掉在地上,纸页翻飞,墨香淡淡溢出。
她蹲下去捡,眼角余光瞥见拐角处闪过一抹靛青——是刘氏房里的小橘。
那丫鬟左右张望两下,猫着腰捡起账册,刚要往袖里塞,就听身后传来刀鞘撞击声,金属相击,清越如铃。
“拿下。”
暗卫陈七的声音像块冰,自阴影中走出,玄衣如墨,腰间佩刀未出鞘,却己令人胆寒。
小橘吓得腿一软,账册“哗啦”掉在地上,从里面滑出一封信。
信纸泛黄,边缘磨损,显然己被反复翻阅。
苏宛月从廊柱后转出来,弯腰捡起信扫了两眼,嘴角微勾——“事成之后,共分田产”、“先除正室,再争扶正”几个字,足够让刘氏脱层皮。
墨迹略显晕染,似曾被汗水浸过,透出几分仓皇。
陆子昂的震怒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祠堂里,族老们的茶盏还没端稳,他就甩了密函在案上:“刘府的好女儿,竟想和外男分我陆家田产。”声音如雷贯耳,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而落。
刘氏跪在蒲团上,脸上的粉被泪水冲成一道道的沟壑,露出底下蜡黄的底色:“这是栽赃!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族兄……”
“昨日巳时三刻,西廊下的窃语可还作数?”老张从人群后走出来,枯树皮似的手背暴起青筋,“老奴虽眼拙,却瞧得清是谁深夜往马夫小六手里塞银锭。”
小六“扑通”一声也跪了,裤腿上的血渍还没干,散发出淡淡的铁锈味:“刘姨娘说只要我把车轮印改成少夫人的,就给我十两银子……奴才错了,奴才不该贪财……”
刘氏的嘴唇首哆嗦,指尖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痛。
她转头看向赵氏,却见赵氏正歪在椅上笑,发间的珠翠乱成一团,笑声尖利如裂帛:“你们一个个都装清高,谁不是想往上爬?凭什么她一个庶女就能稳坐主位!”
“住口!”陆老太太拍了下桌子,茶盏里的水溅出来,落在她袖口,洇开一朵湿花,“你当主位是戏台子上的椅子?说坐就坐?”
苏宛月站在陆子昂身侧,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
她想起昨夜掘开后园枯井时的情形——井壁上的青石板缝里,还粘着些白色粉末,指尖捻过,微涩带碱,她取了一撮回家,滴醋后泛起细泡——难怪这几日厨房抱怨炭不够用,原来是在煮沸井水去味。
《闺阁策》里“观叶萎者察根毒”的提示像根灯芯,“噗”地燃起一团火。
井边野菊全枯了,根须都是黑的,分明是砒霜浸染之象。
“老太太。”她开口,声音清亮得像檐角的铜铃,穿透祠堂的沉寂,“昨日请了大夫来瞧,井边的野菊全枯了,根须都是黑的。”
陆老太太的手猛地抖了下,目光如钉,死死盯住她。
她又看了看陆子昂,突然重重叹了口气:“逐出去吧,永不许进陆家门。”
风波落定那晚,静思苑的烛火特别暖,灯花“噼啪”轻爆,映得窗纸泛红。
苏宛月坐在案前整理今日的口供,墨迹未干的纸页上,“砒霜”、“夺嗣”几个字被她用朱笔圈了又圈,红得像凝固的血。
“吱呀——”
院门轻响,木轴摩擦声低哑,如一声叹息。
她抬头,见陆子昂站在月光里,玄色大氅沾着夜露,肩头微湿,手里捧着个檀木匣。
“这是我母亲当年的掌家印。”他将匣子放在桌上,指节抵着匣盖,声音低沉,“如今交给你,不是恩赐,是你赢来的。”
苏宛月伸手打开匣子。
玉印在烛火下泛着柔光,印纽的缠枝莲纹还带着旧年的包浆,触手温凉,像捧着整个春天的希望。
她低头时,瞥见案头的白梅在风里颤了颤,花瓣落在未写完的账册上。
明日晨起,她要去库房核对冬炭数目,还要查清南庄租银迟缴的缘由。
可此刻,烛火映着他的侧脸,檐角铜铃轻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我以为我只是在还父辈的债。”他突然说,声音轻得像落在梅瓣上的雪,
“但现在才知道,有些人走进屋子,不是为了避雨,而是来点亮整座宅院的。”
苏宛月没有答话,只是将玉印贴在心口。
那一瞬,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也听见了春天破土的声音。
窗外传来第一声春雷,低沉悠远,滚过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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