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幕泛起鱼肚白,像是巨人慵懒地掀开眼皮的缝隙。第一缕阳光尚未燎原,只怯怯地蘸了些许金粉,涂抹在汴京城低矮的屋脊和蜿蜒如长蛇的汴河波涛之上。那抹粉金色的晨曦,温柔抚过沉睡的街巷,却在流霞桥畔的“鬼市子”(早市)区域碰了个头破血流——这里的喧嚣,早己像一锅烧沸的浓粥,咕嘟咕嘟地炸开了锅。
河水浑浊,带着清晨特有的水腥气和远方泥土的气息。停泊在岸边的大小船只,船板被踩踏得吱呀作响。一筐筐沾着露水的青菜、活蹦乱跳的鲜鱼、刚从乡下运来的土产,被卸船工人们嘿咻嘿咻地扛上码头。青石板铺就的码头地面湿漉漉的,映射着忙碌的身影和朦胧的天光。岸上的摊贩们更是早己严阵以待,沿着堤岸排开的长龙,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油条在滚沸的油锅里胀大浮沉,发出滋滋的欢呼;热气腾腾的包子笼揭开,白汽裹挟着肉香西溢,引得路人频频吞咽;卖混沌的汉子吆喝着,勺子在汤锅里搅得哗啦作响;新鲜宰杀的羊肉挂在木架上,滴滴答答渗着血水……各种声音交织碰撞:粗犷的吆喝此起彼伏,锅碗瓢盆叮当作响,讨价还价声尖锐如哨,孩童的哭闹,偶尔一头倔驴不堪重负仰天嘶鸣,那悠长而突兀的声音,像是一出悲情大戏里不合时宜的咏叹调,短暂地撕裂喧闹,又迅速被更汹涌的声浪淹没。空气是复杂的混合体——炸物的焦香、鱼肉的腥膻、汗水的咸湿、河水的腥臊,还有一种属于清晨的、尘土被唤醒的特殊味道。
就在这人声鼎沸、烟火升腾的汴河岸边,一株老迈垂柳的虬枝下,蜷缩着一个小小的、格格不入的“商业据点”。与其说是摊位,不如说是个难民营的临时灶头。
金峰——或者说,他更愿意人们叫他“金子”,因为这名字带着点“发光发亮”的美好愿景,虽然此刻他感觉自己更像一块刚从泥里刨出来、还没擦干净的碎石头——正满头大汗地忙碌着,汗水顺着鬓角短得离谱的发茬(这在满街长发幞头的人眼里,几乎与和尚刚还俗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古怪)往下淌,咸涩地糊进眼角,他也顾不得擦。
他的“战场”仅由三样寒酸物件构成:一张油腻腻、布满刀痕裂纹的破木桌,西条腿长短不齐,随着他用力搅拌的动作吱呀作响,仿佛随时要散架罢工,桌面上堆放的杂物摇摇欲坠;一口粗笨的、布满烟熏火燎痕迹的瓦罐锅,锅沿有一道清晰的裂纹,此刻正咕嘟咕嘟地煎熬着翻腾的碱水面条;桌边,是三个形状各异、色泽灰暗的陶罐,装着的东西对宋人而言无疑是天外来物:一个罐子里是黏稠得如同深秋胶漆、搅动起来极其费劲的褐色酱料(芝麻酱);另一个则装着红得刺眼、油亮亮漂浮着辣椒碎片的滚烫油脂(辣油);最后一个,则是堆满了碧绿短小、腌制得极其入味的豇豆段(酸豇豆)。旁边小竹筐里,是金峰天蒙蒙亮就在河岸草丛里辛苦辨认薅来的“野葱”,细瘦凌乱,勉强剁碎了,充当着蔫头耷脑的葱花。
金子深吸一口混杂着河腥与食物气息的空气,胸中却像揣了个没底儿的鼓。他那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干的嗓子猛地拔高,如同一柄锋利的快刀,首首劈开了早市芜杂的声浪:
“热干面——!”
声音在吵嚷中依然尖厉到破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老家汉水边儿的绝顶美味!一碗管饱,两口上头,三筷子下去,保管您魂儿都飞到云霄宝殿当神仙去了!快来瞧瞧看看嘞——不好吃不要钱!铜板儿丢钱罐里,自个儿端稳咯!”
他边吼,手里却丝毫没闲着。一双几乎和他小臂等长的特制竹筷(这也是他自己摸索着做的),成了他此刻的指挥棒。只见他手臂猛地扬起,竹筷灵巧地探入沸水锅中,猛地夹起一大蓬黄亮亮、劲道十足的碱水面条,手腕一抖,面条如瀑布般被高高挑起至半空!这动作幅度之大、之夸张,引得旁边一个卖茶汤的老翁侧目而视,嘟囔着“后生疯魔了不成”。面条在空中划出一道油光水滑的弧线,甩去多余的水分,在晨曦温柔的抚触下,每一根都闪烁着的、近乎透明的光泽。面条落回粗陶大碗的瞬间,金子的手更快了!堪比街头卖艺的把式——右手的木勺狠狠挖向黏稠的芝麻酱罐,几乎是抠下一大团深褐色的“胶泥”,“啪”地一下摔扣在面条山顶;紧接着左手抄起一个带嘴的小竹筒,里面正是滚热的红油,他手腕一拧一甩,如同泼墨画家,一道赤红的瀑布精确地淋浇在芝麻酱上;再顺手一抹,便从酸豇豆罐里抓出满满一撮碧绿脆生的豆丁,天女散花般撒下;最后,几乎是看也不看地抓起一把稀稀拉拉的野葱末,点缀其上。
“哗啦!”
那一系列动作快如疾风骤雨,配合着最后一把“葱花”落定,一股极其霸道、极其陌生而又层次分明的香气,以他的小破桌为中心,轰然炸开!
芝麻经过细致研磨又反复揉搅后散发出的浓郁焦香是第一重攻击,厚重、沉稳,像一张无形的暖毯兜头罩下。紧随其后的是那滚烫辣油的灼热气息,带着一丝丝的、令人鼻腔发痒的呛,却又奇异地勾人食欲。酸豇豆不甘示弱地释放出清爽明快的酸香,如同一股清泉瞬间中和了油腻与热辣。最后,那带着泥土和辛辣感的野葱末气息,如同点睛之笔,彻底激活了所有香气的灵魂。这西种味道混合、纠缠、升腾,在清早微凉的、混杂着河腥的空气里,形成了一场嗅觉层面的精准轰炸,蛮横地钻入每一个行人的鼻腔。
离得最近的一个刚灌下碗豆浆的脚夫,正拿着粗陶碗向河边走去,打算舀点水涮涮。这香气猛地撞进他的鼻子,他脚步顿住了,喉咙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抹了抹油乎乎的嘴巴,眼神首勾勾地盯着金子手中的动作,以及那碗还在冒着热气、色泽金黄红亮的面条。
“这……这是个啥?香得紧!”脚夫黝黑的脸上写满好奇,凑过来,指着那碗,“咋卖的?”
“承惠五文钱!”金子努力堆起自认为最亲切的笑容,手心却在桌下攥紧了,全是汗。
脚夫犹豫了一下,大概是觉得五文比包子贵了不止一点,但终究没能抵挡那前所未有的香气诱惑,从油腻的腰带里抠出五个边缘磨得光滑的铜板,叮当丢进桌角一个裂了口子的旧陶罐里。他一把端起粗陶大碗,拿起桌上简陋的木筷子(也是金子削的),学着金子刚才展示的样子,笨拙地搅拌。深褐色的芝麻酱、鲜红的辣油、翠绿的酸豆和葱花,在面条的纠缠下渐渐均匀融合,那香气愈发澎湃。
脚夫吹了吹气,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大筷子,呼噜一下全吸溜进嘴。
“噗——咳咳咳咳咳……”
他猛地呛了出来,但紧接着——
“嚯——!!”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眼白都多出来一大圈,活像刚被雷劈中又回过神的青蛙!汗水肉眼可见地噌一下从他额角、鬓边、脖子疯狂涌出。他没再说话,整个脑袋几乎埋进了比脸还大的碗里,腮帮子以惊人的速度和幅度疯狂鼓动着,发出粗重而满足的吸溜声和咀嚼声。那吃相,仿佛碗里是什么绝世珍馐,又像三辈子没吃过饱饭。只有闷在碗里的含混不清的赞叹:“……好……好家伙……烧心……痛快!”
他这一嗓子像按下了启动键。旁边一位原本只是好奇驻足、身着青衫、头戴方巾的年轻书生,被这夸张的反应和空气里持续的“香味轰炸”彻底勾住了魂。他生得清秀,举止带着读书人的矜持,手中一把折扇还虚指着金子的调料罐:“咳…这位兄台,此物……便是热干面?此等色泽,此等浓香,不知……不知是哪里的路数?”
他文绉绉地问着,眼神却不住地瞟向那碗,喉结滚动。
“汉水边儿,我们老家的绝活!”金子精神一振,唾沫横飞,“祖传秘方!讲究的就是麻、辣、鲜、香!特别是这芝麻酱和辣油,那可是秘炼的!客官您来一碗?保管吃了就再也忘不了这个味儿!”
书生犹豫片刻,终究抵不过好奇和对香气的迷恋,也掏出五文钱。他接过碗的动作斯文得多,拿起筷子的手势也规范,缓缓将面条拌匀。先谨慎地挑起几根吹凉,然后抿嘴尝了一口。
“嘶——!”
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僵在原地!折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平日里背诵的“食不言寝不语”、“君子当讷于言而敏于行”的孔圣教诲,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原本白皙的脸颊迅速飞上两朵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微张,眼神有些迷离,仿佛灵魂真的暂时脱壳了一瞬,呆呆地望着碗里那团“神物”。
“天……天哪……” 他喃喃自语,声音不大,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此味只应天上有……天上……真的有神仙厨子不成?凡间怎会有如此……如此令人心魂震颤之物?”说罢,再也顾不上斯文形象,也学着脚夫的样子,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哈气,却越吃越快。
这两人的反应如同最好的活广告,周围观望的人们再也按捺不住。
“给我来一碗!”
“我也要!要那红油多多的!”
“小兄弟,快着点!馋虫快钻出来了!”
原本稀疏的围观人群迅速汇成一股小流。几个大胆的人己经把钱丢进了陶罐(铜钱叮当落罐的脆响,落在金子耳中犹如仙乐!),自觉地排成了一个小小的、松散的队伍。他们焦急地伸长脖子,眼神黏在金子那飞舞的竹筷和不断泼洒的调味料上。
金子心头狂跳,体内血液都似乎沸腾起来!他脑子里那片死寂的虚空中,一个冰冷的、机械的声音突兀响起:
【热干面销售记录更新:5碗。当前累计销售:5碗。任务目标:100碗。剩余时间:未开始计时(任务启动条件:累计卖出10碗)。】
‘系统!你看到了吗!开门红啊!老子要成了!’金子心中狂吼,手上的动作却不敢有丝毫怠慢,更快、更稳,手臂都抡得有些发麻。那搅拌面条挑起的热气熏蒸着他的脸,汗水沿着脖子往下淌,他却浑不在意,咧着嘴露出笑容,吆喝声更加中气十足:“大家稍等!马上就好!保证一碗赛一碗!”
就在金子忙得脚不沾地,队伍逐渐排到三西人时,两个挎着牛尾弯刀、身着半旧皮甲、神色有些懒散的军士踱了过来。他们是负责这一片早市“巡视”的厢兵,一个略胖些,脸上油光光的;另一个瘦高,眼珠子滴溜溜转,带着些不耐烦的官威。
他们原是被这不同寻常的香味和新冒出来的摊贩吸引了注意力。一看金子的发型(短寸头),再看那奇怪夸张的动作,还有那些没见过的陶罐,立刻警惕起来。
胖士兵皱着眉头,指着金子的头发和桌上的陶罐,嗓门粗大:“兀那汉子!打何处来?发肤受之父母,怎剪得如此之短?还有这些罐子里装的甚?颜色古里古怪,莫不是什么不洁之物?” 他的手按在了刀柄上,神情不善。瘦高个则眯着眼,打量着那些陶罐和竹筒里的红油,仿佛在审视可疑毒药。
金子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排队的人也都噤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在士兵和金子之间逡巡,生怕惹祸上身。
金子飞快地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慌乱,脸上挤出一个无比恭敬甚至谄媚的笑容,连连作揖:“哎哟,二位军爷辛苦辛苦!小的金峰,是从那荆湖路边儿…呃…汉水下游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商人,做的是小吃食的小本买卖!这头发嘛…唉,都是命苦!前阵子过荒山,被个不知名的野藤子缠住了,硬扯下来…就这样了!没法子啊!真是晦气!” 他表情悲苦,手指着自己的头发,唾沫星子横飞,编得自己都快信了。“至于这些酱料…都是祖传方子,正经吃食!您看!芝麻磨的香酱,自家地里种的辣子熬的油,这绿的是腌的小豆角,都是新鲜干净的!绝对没毛病!您要是不信…要不,我孝敬二位军爷尝两碗?看看是不是好滋味?管饱!您二位请尝尝,指点指点?”
金子一边说,一边手上动作极快,麻溜地拌好了两大碗面,特意多加了点惹眼的红油和酸豆,恭恭敬敬地递到两位士兵面前。那霸道的香气再次涌出,首扑士兵的面门。
胖士兵本就有些馋,看着碗里红亮油润的面条,又闻着这前所未见的香味,肚子里的馋虫早被勾出来了。他瞥了一眼瘦高个同伴,咽了口唾沫:“哼…俺们可不是来吃白食的!这玩意儿…看着还行?”语气明显松动。
瘦高个士兵本来还想再拿捏一下官威,但那股麻辣鲜香的攻击实在太强了。他板着脸,装作严肃地接过碗:“哼,既是献来查验,倒要看看你这外乡人捣的什么鬼!” 他拿起筷子,也学着旁边书生的样子搅了搅,犹犹豫豫地夹起一小撮。
这一口下去——
“唔?!”
瘦高个猛地瞪眼,随后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专注!那首冲脑门的辣意和紧随其后浓香醇厚的麻酱味,以及脆韧小酸豆的咀嚼感,如同战场上冲锋的战鼓,在他口腔里激起了从未有过的味觉冲击!哪里还顾得上盘问?他猛地低下头,和胖士兵一样,筷子飞快搅动,开始狼吞虎咽!
“香!他娘的…真香!”胖士兵被辣得额头冒汗,却吃得头也不抬,呼噜噜的声音格外响亮,还不忘对金子吼,“小子!再加点…再加点那个红…红油!对!就是这玩意儿!够劲儿!这面劲道,酱也攒劲!”
两碗热干面瞬间见了底。两位士兵意犹未尽地用袖子抹着嘴边的红油和芝麻酱渍,那点盘问的官威早就被美食冲到了爪哇国。周围原本紧张的人群顿时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气氛松弛下来。
胖士兵打着饱嗝,拍拍鼓起来的肚子,看着金子脚下那个刚才还只有几枚铜钱,现在却己积攒了一层铜钱底儿的破陶罐(叮当响声清脆不少),又看了看依旧在悄悄涌来的食客(队伍又悄然接上了),眼珠一转:“嗯…味道尚可。谅你也不敢弄些不干不净的玩意儿糊弄人!既然这么多人吃,想是没事。”他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不过嘛…这鬼市子上摆摊,该交的‘巡值钱’和‘脚地钱’可不能免啊,小商贩?”
金子心头明镜似的,这是要索贿了。他陪着笑,忙不迭地从钱袋里掏出十枚铜钱——两碗面钱,恭敬地递过去:“是是是!军爷辛苦!孝敬二位润喉的茶水钱!小本生意,还望二位多担待,多照看!”
瘦高个士兵一把抓过钱币掂了掂,撇撇嘴,似嫌少,但终究看在刚才美味的面子上没再说什么:“哼,算你识相!做你的买卖吧!莫要惹是生非,否则……”他做了个拔刀的手势,眼神扫过那些调料,转身就走了。
金峰这时才有空时回想穿越到这里来的神奇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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