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的潮水终于退去，留下的是更加清晰和磨人的疼痛，以及大病初愈后的虚弱。
陆璟琛彻底清醒过来，是在第二天的清晨。阳光明媚，将房间照得透亮，也让他无处遁形地感受到左肩传来的、持续不断的钝痛，以及身体仿佛被掏空般的乏力。
他微微侧头，看到苏念正背对着他，在靠窗的小桌上专注地捣鼓着什么。她换了一身干净的浅色家居服，头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晨光勾勒着她认真的侧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苦的药香。
是她昨晚守了一夜。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圈圈涟漪。他想起昏沉中那只始终握着他的、微凉而柔软的手，想起她焦急的呼唤和温柔的安抚……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此刻变得清晰起来，带着一种不真切的暖意。
苏念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转过身来。看到他清醒的目光，她微微一愣，随即走了过来。
“醒了？”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仔细听，似乎比之前少了几分刻意的疏离，“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陆璟琛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他特有的冷硬。他想撑起身体，左肩立刻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动作一滞，眉头狠狠皱起。
“别乱动。”苏念立刻上前，动作自然地伸手扶住他的右臂，帮着他调整到一个更舒服的半卧位，又在他身后垫了好几个软枕。她的动作熟练而轻柔，仿佛己经做过无数次。
做完这一切，她才端起刚才在窗边捣鼓的药碗。碗里是浓黑的汤药，散发着浓郁的气味。
“陈医生开的消炎药还在用，这个是活血化瘀、促进骨骼愈合的方子，我根据你的体质调整过。”她将药碗递到他没受伤的右手边，语气是不容商量的医生口吻，“温度刚好，趁热喝。”
陆璟琛看着那碗黑漆漆的汤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这种苦涩的味道。
苏念敏锐地捕捉到他这一闪而过的抗拒，心底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原来无所不能的陆璟琛，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良药苦口。”她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耐心，“喝完有蜜饯。”
陆璟琛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他沉默地接过药碗，没有犹豫，仰头将那碗苦涩的汤汁一饮而尽。整个过程，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放下碗时，紧抿的薄唇泄露了他真实的感受。
苏念适时地将一小碟色泽的蜜饯递到他面前。
陆璟琛看着那碟蜜饯，又看了看她，没有动。
“怎么？陆总还需要人喂？”苏念挑眉，故意用话激他。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这语气似乎太过亲昵了。
陆璟琛眸光微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竟真的用右手拈起一颗蜜饯，放入了口中。甜意瞬间在舌尖化开，冲淡了那令人不悦的苦涩。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没有多余的对话，却也不觉得尴尬。
接下来的几天，几乎都是在这种模式下度过。
苏念负责他的全部医疗事宜——监督用药、检查伤口、调配药膳，甚至在他体力稍恢复后，开始指导他进行一些极其温和的、不会牵动伤处的康复动作。她专业、细致，甚至有些严厉。
陆璟琛则出乎意料地配合。让他喝药就喝药，让他休息就休息，让他做那些在他看来毫无用处的、缓慢的抬臂动作，他也照做不误。虽然依旧惜字如金，脸色也总是冷冷的，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屏障，似乎在病中那次脆弱流露后，就再也没有完全竖起来。
他默许了她的靠近，默许了她事无巨细的照料，甚至默许了她偶尔因为他不配合治疗而流露出的、带着担忧的责备眼神。
周泽每天会来汇报工作，处理一些紧急事务。每当这时，苏念便会自觉地退出房间，给予他们足够的空间。但陆璟琛发现，即使在她离开后，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股淡淡的药香，耳边也仿佛回响着她清泠的、叮嘱他按时吃药的声音。
这种无声的侵入，让他感到陌生，却并不排斥。
这天下午，苏念正在帮他按摩右臂和手指，促进血液循环。她的指尖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在他手臂的穴位上揉按着。
陆璟琛靠在床头，闭着眼。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和柔软的触感，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他紧绷的神经。这种感觉，比他用的任何止痛药都更让人放松。
“为什么学医？”他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有些低哑。
苏念按摩的动作微微一顿。为什么学医？为了复仇？为了守护苏家？这些理由盘旋在嘴边，却无法说出口。
她垂下眼帘，继续手上的动作，声音平静：“大概是觉得，能握住手术刀，比握住别的什么，更能掌控一些东西吧。”
这是一个模糊却真实的答案。
陆璟琛睁开眼，看向她。她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而宁静。他想起她施针时的沉稳，急救时的果断，还有守着他时的疲惫……
这个女人，像一本复杂的书，每一页都写着不同的内容，却都引人入胜。
他没有再追问。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她轻柔的按摩声，和他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阳光透过窗户，温暖地笼罩着两人。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在药香与阳光交织的空气里，静静流淌。
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经历了生死考验和病中相依后，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微妙而平稳的阶段。像是冰雪初融的溪流，表面平静，底下却己有暖流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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