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晟的童年,是伴随着一股子老物件的“霉味”长大的。
没办法。
谁让他摊上了一对考古学家当爹妈。
“来,儿子,摸摸,感受一下这历史的厚重感。”
五岁的江晟被他爹,抱在怀里。
小手被按在一块黑乎乎的石头上。
“爸,这不就是块破石头吗?”
“什么破石头!”
“这叫石器!旧石器时代晚期的!”
“你爹我好不容易才从领队那磨来的教学用具!”
江晟一脸嫌弃地抽回手。
“脏。”
“老江,你别为难儿子了,他还小,懂什么旧石器晚期。”
“就得从小熏陶!”
江爹振振有词。
“我们老江家的香火,以后就得靠这小子传下去!他天生就是干考古的料!”
可惜,江爹的宏伟蓝图,从一开始就跑偏了。
江晟确实对老物件产生了兴趣。
但不是对他爹嘴里那些冷冰冰的“生产工具”和“墓葬结构”。
他迷上了故事。
每当爹妈从野外回来,他最爱干的事,就是缠着他们讲这次又挖到了什么。
“妈,那个墓主人是个大官吗?”
“他有没有老婆啊?”
“他是不是有很多很多钱?”
林女士总是很有耐心地解答儿子的十万个为什么。
而江爹则在一旁唉声叹气。
“完了,这小子随他妈,不随我,关注点全在八卦上。”
“这怎么能叫八卦呢?”
江晟不服气地反驳。
“书上说了,这叫社会关系!叫历史细节!”
江爹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指着他,半天憋出一句。
“你……你才多大,你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江晟对历史的痴迷,随着年龄增长,简首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江晟!”
晚饭桌上,江爹终于忍不住了,一筷子敲在江晟埋头苦读的书上。
“吃饭就吃饭!一天到晚看你那破书,眼睛不想要了?”
江晟头也不抬,翻过一页。
“爸,你不懂,这叫废寝忘食,古代圣贤都这样。”
“我呸!”
江爹气得吹胡子瞪眼。
“圣贤?哪个圣贤教你吃饭的时候看书的?历史是写在土里的!”
“是埋在地下的!是能摸得着的宝贝!”
他指了指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
“这!这才叫历史!”
江晟终于抬起了头,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爸,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
“但是,思想史你怎么挖?”
“文化史你怎么挖?”
“民族迁徙的深层原因,你光挖几个罐子能挖出来吗?”
“司马迁写《史记》的时候,是扛着洛阳铲去周游列国的吗?”
一连串的反问,把江爹问得哑口无言。
“你……你小子!跟我玩尬的是吧!”
“强词夺理!”
林女士打着圆场。
“好了好了,老江,吃饭。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她又转向江晟。
“不过小晟啊,你爸说的也没错,理论要结合实践,光看书也不行。”
“我知道。”
江晟扒拉着米饭,含糊不清地回答。
“所以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了?”
江爹警惕地问。
江晟咽下嘴里的饭,郑重其事地宣布。
“高考志愿,我只填一个专业。”
“历史学。”
空气瞬间凝固。
“啪!”
江爹手里的筷子被他生生掰断了一根。
“你说什么?!”
他的嗓门瞬间拔高了八度。
“我不同意!”
江晟梗着脖子,毫不退让。
“这是我的人生,我自己的选择!”
“你懂个屁的人生!”
江爹猛地一拍桌子,碗碟叮当作响。
“学历史有什么用?啊?你告诉我,出来能干嘛?”
“当个中学老师,一个月挣几千块钱?”
“还是去档案馆坐冷板凳,跟灰尘打一辈子交道?”
“我乐意!”
江晟也火了。
“我就是喜欢!我就是想搞明白那些书本里的东西!”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
“你和我妈天天在外面风吹日晒,一年到头也发不了财啊!”
“你!”
“我们那是为国家做贡献!是保护文化遗产!你小子懂个什么!”
“我也能为国家做贡献!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智慧!比你挖几个破碗有用多了!”
“反了你了!”
江爹扬起手,却被林女士死死拉住。
“老江!你疯了!跟儿子动什么手!”
“妈,你别管!”
江晟眼睛通红,倔强地盯着他爸。
“有本事你就打!你今天就算打死我,我也要报历史系!”
他深吸一口气,用上了网络上学来的句式。
“我江晟,就是饿死,死外面,从这楼上跳下去,也绝对不会去学考古!”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这个逆子……逆子!”
那场家庭战争最终以江晟的胜利告终。
大学西年,江晟真的把“废寝忘食”这西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少年。
时间一晃而过。
毕业典礼上,江晟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
台下,坐着特意从考古工地赶回来的江爹和林女士。
典礼结束。
江晟拿着那本红色的学位证书,走到了父母面前。
“爸,妈。”
“哎!好样的,我儿子!”
林女士激动地抱了抱他。
江晟看向他爸。
江爹沉默着。
良久。
“嗯……”
“还行。”
他抬起手,重重地拍在江晟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江晟一个趔趄。
“没白读。”
江晟咧开嘴,笑了。
“那是。”
江爹别扭地转过头,避开儿子的视线。
“晚上想吃什么?让你妈给你做顿好的。”
一场持续了西年的无声对抗,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江晟大学毕业后。
拒绝了所有博物馆和研究所的高薪聘请。
一头扎进了国家考古队。
还是最苦最累的一线。
用他的话说,就是。
“天天待在恒温恒湿的修复室里,对着一堆‘老熟人’,那叫盘古董。”
“只有亲手把这些沉睡千年的宝贝从土里请出来。”
“感受它们带着泥土芬芳的第一口气,那才叫考古!”
“卷王”这个称号,早就在队里传开了。
挖掘地。
“停!”
正在用小刷子清理陶片的小王一个激灵,手腕僵在半空。
“晟哥,怎,怎么了?”
江晟没说话,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捻起一片刚出土的碎陶。
“小王,你刚才说,这批陶片初步判断是宣德年间的民窑?”
“对,对啊。从土层和周围的伴出物来看,是这个范围没错……”
江晟把陶片翻了个面,指着上面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
“看这儿。”
“这个缩釉点,还有胎底的火石红。”
“宣德官窑的‘橘皮纹’天下闻名,但民窑烧制技术没那么到位。”
“温度控制不好,经常会出现这种细微的瑕疵。”
“这才是最真实的东西。”
“这玩意儿,比档案室里那些‘完美’的藏品,有意思多了。”
周围几个年轻的队员都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佩服。
“我靠,晟哥你这眼睛是显微镜吧?”
“这都能看出来?简首是行走的鉴定仪啊!”
“不愧是咱们队里最年轻的‘扛把子’,YYDS!”
江晟摆摆手,把陶片小心翼翼地放进证物袋。
“行了行了,少拍马屁。”
“就是平时书多看了几本,没什么了不起的。”
同事老张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上的土。
“行啦,大功臣。”
“这次项目总算告一段落,上面特批了月假,准备去哪儿浪啊?”
“还没想好,随便走走吧。”
“最好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好好睡他个三天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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