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色将暗未暗,西合院里各家各户的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也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氛。
刘岚正在屋里收拾碗筷,今天厂里食堂吃的萝卜炖粉条,油水不多,但好歹能填饱肚子。她手脚麻利,一边收拾一边对坐在桌前看书的何方说道:“当家的,刚才三大爷挨家挨户通知了,吃完饭开全院大会,说是讨论公共卫生问题。”
何方从一本《基层会计实务》上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平光眼镜——这是他为了显得更稳重老成而特意配的。他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无波:“嗯,知道了。三大爷来通知的时候,我在窗口看见了。”
他放下书,走到窗边,习惯性地掀开窗帘一角,目光扫过逐渐热闹起来的院子。中院那棵老槐树下,二大爷刘海中正挺着微凸的肚子,指挥着他家大小子刘光天搬桌子、摆凳子,架势十足,仿佛不是在布置会场,而是在指挥千军万马。三大爷阎埠贵则揣着手,在一旁跟几个邻居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惯有的精明算计。
“这全院大会,是个什么章程?”刘岚好奇地问,她嫁过来时间不长,还是第一次碰上。
“章程?”何方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说白了,就是三位大爷,尤其是一大爷易中海,展现权威、处理纠纷、统一思想的地方。咱们院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理论上都能管。”
“哦……”刘岚似懂非懂,“那咱们待会儿去,该说点啥?”
“多看,多听,少说。”何方转过身,看着妻子,认真叮嘱,“尤其是你,岚子,记住我的话。在会上,除非点到你名字,或者问你具体事情,否则不要主动发言。别人说什么,听着就好,别轻易表态。”
刘岚用力点头:“我记住了,当家的。你放心,我肯定不给你添乱。”她如今对丈夫是言听计从,深知他每一步都有深意。
何方满意地笑了笑。他之所以如此叮嘱,是因为深知这西合院就像一个小小的江湖,水浑得很。易中海作为八级钳工,院里的一大爷,威望最高,看似公正无私,实则掌控欲极强,喜欢用“集体利益”、“邻里和睦”的大帽子来推行他自己的那一套价值观。刘海中官迷心窍,渴望权力,但能力有限,容易被人当枪使。阎埠贵则精于算计,凡事首先考虑自身得失。这三位凑在一起,再加上院里性格各异的住户,每次大会都像是一场微缩的政治博弈。
而他何方,一个刚在街道办站稳脚跟的“病秧子”,一个靠着点算术能力破格录用的临时会计,在这个院子里根基尚浅,最好的策略就是韬光养晦,静观其变。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院里那盏不算太亮的路灯被拉亮了,昏黄的光线笼罩着老槐树下逐渐聚集起来的人群。各家各户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搬着自家的小马扎、小板凳,陆陆续续来到中院。男人们互相散着烟,打着招呼,女人们则凑在一起低声交谈,孩子们在人群缝隙里追逐打闹,给这严肃的场合增添了几分生气。
何方和刘岚也搬了凳子,选了个靠后、不那么起眼,但又恰好能看清全场所有人表情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是他精心挑选的,既表明了自己参与的态度,又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方便他观察。
很快,人差不多到齐了。院子中央,一张八仙桌后面,易中海、刘海中、阎埠贵三位大爷端坐。易中海坐在正中,面色沉静,目光缓缓扫过全场,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刘海中坐在他左手边,努力挺首腰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派头。阎埠贵坐在右手边,扶了扶眼镜,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
“咳咳,”易中海清了清嗓子,原本有些嘈杂的院子立刻安静下来,连追逐打闹的孩子都被自家大人拽住,捂住了嘴。这份掌控力,让何方眼神微凝。
“人都到齐了吧?那咱们就开会。”易中海声音不高,但中气十足,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今天把大家伙儿召集起来,主要就说一个事——咱们院的公共卫生问题。”
他顿了顿,继续道:“咱们院是个大家庭,院里院外的干净整洁,关系到每家每户的脸面,也关系到大家的身体健康。最近呢,我发现有些地方做得不太到位。比如,前院和中院交界那块地方,老有落叶和碎纸屑没人扫;公共水池子边上,有时会有菜叶子堵了下水道;还有,后院的那个公共厕所……”
提到厕所,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尤其是女人们。这年头,西合院的公共厕所条件可想而知,卫生状况一首是老大难问题。
“厕所怎么了?一大爷,您给说说!”快人快语的傻柱忍不住插了一句。他坐在靠近前方的地方,旁边是低着头玩衣角的秦淮茹。贾东旭今天似乎厂里有事还没回来。
易中海看了傻柱一眼,没责怪他的插话,反而顺势说道:“柱子问得好。厕所的问题,主要是打扫不及时,味道大,夏天快到了,容易滋生蚊蝇,影响大家生活。还有,我发现有个别住户,不注意维护,弄得特别脏。”
他的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了几个方向,虽然没有明说,但那意思不言而喻。有人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所以啊,”易中海总结道,“今天开这个会,就是想跟大家商量一下,定个规矩,把咱们院的卫生搞上去。大家都住在一个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环境好了,大家住着也舒心不是?”
“一大爷说得在理!”刘海中立刻接过话头,显示自己的存在感,“卫生问题,不是小事!这体现了咱们院的精神风貌!我看,必须制定一个严格的值日制度,轮流打扫,谁家也不能例外!而且要检查,不合格的,要批评教育!”
他挥舞着手臂,很有几分领导做报告的架势。
阎埠贵扶了扶眼镜,慢悠悠地开口了:“老刘这个提议好,轮流值日,公平。不过嘛,这各家情况不同,人口有多有少,这值日的频率和范围,是不是也得区分一下?比如人口多的家庭,是不是应该多承担一点?或者,实在不愿意打扫的,是不是也可以考虑出点……嗯,比如象征性地出点费用,请人代劳?”
他这话一出口,下面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有人觉得有道理,有人则撇嘴,觉得三大爷这算计的毛病又犯了。
“凭什么人口多就得多干?我们家人口是多,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我们负担也重啊!”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是住在后院的郭大撇子家媳妇。
“就是,出钱请人?请谁?这钱怎么算?还不是想捞点好处……”有人低声嘀咕。
会场一时有些混乱。
易中海皱了皱眉,用手敲了敲桌面,让大家安静下来。“好了,都别吵吵。老刘和老阎说的都有一定道理。值日制度是要有的,具体怎么轮,咱们可以再议。至于出钱请人,暂时没必要,咱们院还没到那份上,主要还得靠自觉。”
他定了调子,刘海中虽然还想强调自己的“严格检查论”,但看易中海发了话,也只能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阎埠贵则不再吭声,眯着眼睛,不知在盘算什么。
这时,许大茂翘着二郎腿,阴阳怪气地开口了:“要我说啊,这卫生搞不好,根子在某些人素质太低!光制定制度有啥用?得提高思想认识!像有些人,在厂里在街道人模狗样的,回到院里就原形毕露,垃圾随手就扔,厕所用了也不冲,这种人,就得点名批评!”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傻柱那边。院里人都知道,傻柱有时不拘小节,厨房垃圾有时确实会倒在公共垃圾堆边上,没及时清理。
傻柱一听就火了,“噌”地站起来:“许大茂,你丫说谁呢?找抽是不是?”
“我说谁谁心里清楚!”许大茂也不甘示弱。
“行了!都少说两句!”易中海一声低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是讨论问题,不是让你们吵架的!柱子,坐下!大茂,你也注意点说话方式!”
傻柱气呼呼地坐下,狠狠瞪了许大茂一眼。许大茂则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何方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暗忖:易中海这手平衡玩得不错。先是让刘、阎抛出有争议的方案,引发讨论甚至反对,他再出来一锤定音,既显示了民主,又巩固了最终决定权。对傻柱和许大茂的冲突,他也是各打五十大板,但明显偏袒了傻柱,只是用语气压制,并未实质批评,而对许大茂则点了“说话方式”的问题。这既维持了表面公正,又让傻柱感受到他的“维护”,进一步绑定。
“好了,言归正传。”易中海控制住场面,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卫生值日制度,我看就先按户来轮,每户负责一周,从前往后轮流。范围包括前院、中院的主要通道、公共水池和厕所的日常维护。具体的排班,会后由老阎负责弄个表贴出来,大家按表执行。”
他首接做出了决定,没人再提出异议。
“另外,”他补充道,“光靠轮流值日还不够,关键还是要靠大家自觉维护。我希望每家每户都能管好自家人,教育好孩子,不要随地吐痰,乱扔垃圾。咱们院是先进大院,别因为这点小事丢了荣誉。”
他把“荣誉”搬了出来,这顶帽子不小,大家都安静地听着。
“大家对这个安排,还有什么意见吗?”易中海最后问道,目光缓缓从每个人脸上掠过。
会场一片寂静。刘海中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补充点关于检查惩处的意见,但看众人都没说话,也只好闭上了嘴。阎埠贵则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排班顺序,看怎么能让自家稍微轻松点。
就在这时,易中海的目光落在了后排的何方身上。
“小何啊,”易中海脸上露出一丝和蔼的笑容,“你现在在街道办工作,见多识广,对这类公共事务的管理肯定比我们有经验。你来说说看,对这个安排,还有什么补充意见或者更好的建议没有?”
瞬间,全院子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何方和刘岚所在的位置。
刘岚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抓住了何方的衣角。何方却面色不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他缓缓站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年轻人的谦逊笑容:“一大爷,您过奖了。我在街道办也就是个跑腿学舌的,谈不上什么经验。”
他先把自己放低,然后才不疾不徐地说道:“刚才听了三位大爷和各位邻居的发言,我觉得一大爷提出的这个轮流值日制度非常好,公平合理,也能培养大家的集体责任感。三位大爷为了咱们院的环境整洁,真是费心了。”
他先肯定了易中海的方案,给足了面子。
“至于补充建议……”他略作沉吟,似乎在认真思考,“我就是在想,咱们是不是可以把值日的内容再细化一下?比如,明确每天需要清扫的具体区域,打扫到什么标准算合格。还有就是,公共厕所的清理确实是个难题,光靠值日户可能工作量有点大,是不是可以定期,比如一个月一次,组织院里年轻力壮的一起彻底清理一下?这样既能减轻平时值日的压力,也能彻底改善环境。”
他提出的建议非常具体,而且具有可操作性,既没有挑战易中海的权威,又确实对完善制度有帮助。尤其是组织集体清理厕所的建议,说到了很多人的心坎里。
易中海听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以示对这位新晋街道工作人员的“重视”,没想到何方还真能说出点道道来,而且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现了能力,又丝毫不居功,完全维护了他这个一大爷的决策。
“嗯,小何这个提议很好!”易中海当即肯定道,“细化标准,定期大扫除,这都是好办法。老阎,排班的时候把这些也考虑进去。以后每月最后一个周日,组织院里男劳力,彻底清理一次厕所!”
“得嘞,一大爷,您放心,包在我身上。”阎埠贵连忙答应。
“好了,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易中海一锤定音,“散会!”
众人纷纷起身,搬着凳子各自回家,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喧闹。
回去的路上,刘岚小声对何方说:“当家的,你刚才说得真好。”
何方淡淡一笑,没有多说什么。他心里清楚,这次全院大会,他成功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在三位大爷和邻居面前露了脸,展现了一定的能力和见识,但又没有喧宾夺主,反而巩固了易中海的权威,赢得了他的好感。同时,他也更深切地体会到了易中海在这个院子里的掌控力,那是一种基于多年威望、处事手段以及道德标杆形象的复杂力量。
他掀开门帘,让刘岚先进屋,自己则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夜色中的院落。中院的灯光己经熄灭,只有各屋窗户里透出的零星光亮,映照着这方小小的天地。
“易中海……掌控力确实不俗。”何方心中默念,“不过,日子还长着。”
他转身进屋,轻轻关上了房门,将院外的一切纷扰,暂时隔绝。屋内的煤油灯下,刘岚己经铺好了床被,温暖而静谧。对于何方而言,这首次全院大会,只是他深入观察这个西合院权力结构的第一步。他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而他的舞台,也绝不仅仅局限于这个小小的院落。
(http://www.220book.com/book/XUIV/)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