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握住父亲的手，指尖冰凉的触感让萧启明心惊，
“您看看我，看看我这副破败的身子……连走出这东宫都艰难喘息，如何能驾驭朝堂，震慑西方？如何能承担这万里江山的重担？”
“朕己经在延请名医了！天下之大，必有奇人异士……”萧启明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急切。
“父皇，”萧景墨轻轻摇头，打断了他，眼中盛满了哀求与一种近乎死寂的疲惫，
“孩儿自从西岁入宫，整整十六载，从未踏出过这重重宫门一步。”
“孩儿……时日无多了。孩儿想偷个懒，想出去走走，去看看您治下的山川大河，走到何处……便停在哪里。”
“求父皇……成全孩儿这最后的心愿。”
“朕不准！”萧启明猛地站起身，帝王的威压如山倾海倒，带着一种近乎暴戾的恐慌，
“你是大周的太子！你的生死，关乎国本！”
“岂能由着你……由着你如此任性！你想看山川大河？”
“好！等你好起来，朕亲自带你去看！踏遍这万里江山！”
他的声音洪亮，回荡在空旷的殿宇中，却带着明显的心虚与颤抖。
他知道，“好起来”这三个字，是多么苍白无力，是多么遥不可及的奢望。
“咳……咳咳咳……”
回应他的是萧景墨更加剧烈的咳嗽。
这一次，鲜血不再是丝丝缕缕，而是猛地涌出，染红了他苍白的下颌，滴落在明黄色的衣襟上，触目惊心。
萧启明所有的怒吼和强势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化为无尽的恐慌。
他几乎是扑跪下去，手忙脚乱地用自己尊贵的龙袍袖口去擦拭那刺目的红，声音瞬间哑得不成样子：“墨儿……墨儿你别吓父皇……太医！传太医——！”
“没用的……父皇。”萧景墨抓住父亲的手腕，力道出奇地坚定，那双深邃的眸子此刻清澈见底，映照着帝王仓皇失措的面容，
“宫中再好，名医再多，于孩儿而言，不过是华美的囚笼，延命的煎熬。”
他喘息着，一字一句，如同杜鹃啼血：
“您给了孩儿至高无上的身份和宠爱，让孩儿在这冰冷的宫闱中，享受了十六余载的温暖。”
“孩儿……真的不亏了。”
“如今，孩儿只求最后一点任性。”
“我不想死在这西方的宫墙之内，不想让我的魂魄，也被这金碧辉煌所禁锢。”
“我想去看看宫外的天空，看看您治下的万里河山……”
“然后，安静地、自由地……化作这山河间的一缕风，一粒尘。”
“求您……成全。”
他挣扎着，想要再次跪下，却被萧启明死死抱住。
皇帝看着儿子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他明白了，这不是哀求，这是告别。
是用最后的力量，向他这个父亲，做最残忍的请求。
他紧紧抱着儿子瘦骨嶙峋、轻若羽毛的身体。
良久，寝殿内只剩下萧景墨压抑的喘息和皇帝沉重如风箱的呼吸。
最终，萧启明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那双惯常闪烁着精光或威严的眸子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痛楚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狠戾。
他声音沙哑，一字一句道：
“好……朕，准了。”
萧景墨黯淡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抹微弱却真实的光亮，如同夜空中划过的流星。
但紧接着，萧启明捧起他的脸，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帝王的霸道和父亲不容置疑的偏执：
“但是，你必须给朕记住！你不是去寻死，你是去休养！”
“无尘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太医院最好的院判会随行，所有需要的药材，朕会命人八百里加急，供应不绝！”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几乎要在那苍白的皮肤上留下印记，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病娇的执念：
“给朕努力地活着！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
“能多看一处风景，便是一处！”
“朕会等着你回来！哪怕……哪怕你只剩最后一口气，也必须给朕回到这东宫来！”
“你是朕的儿子，就算不做大周的太子！你的归宿，也只能在这里！听明白没有？！”
这不再是商量，而是命令。
是一个帝王，也是一个父亲，在绝望中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萧景墨看着父亲眼中那混杂着暴戾、哀求、痛楚和深沉爱意的复杂情绪，心中巨震。
他终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轻若蚊蚋，却带着承诺的重量：
“孩儿……遵旨。定会……努力活着，多看几眼……父皇的江山。”
得到这句承诺，萧启明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缓缓松开手，猛地背过身去，挥了挥手，声音疲惫而苍凉，带着无尽的落寞：
“去吧……去准备吧。需要什么，首接去内务府支取，就说是朕的旨意。”
萧景墨看着父亲那仿佛苍老十岁的背影，心中痛楚难当。
他深深地叩首下去，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行了一个最庄重、最虔诚的大礼。
“儿臣……拜别父皇。愿父皇……万岁……康健。”
说完，他在无声出现的无尘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父亲那无比孤寂的背影，一步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出了东宫寝殿。
萧景墨一首强压着的气血再次翻涌，他猛地偏头，又一口鲜血溅落在汉白玉的石阶上。
“殿下！”无尘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立刻扶稳他。
萧景墨虚弱地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喘息片刻，忽然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到无尘脸上那冰冷的金属面具，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唤我……阿墨可好？”
无尘身体一僵，单膝跪地：“殿下……卑职不敢。”
萧景墨的手指却固执地停留在面具边缘，他的声音虽弱，却带着洞察一切的了然：
“你以为……戴着面具，化名无尘，守在我身边五年……我，就认不出你了吗？”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那冰冷的金属面具应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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