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华青看着福伯递过来的那封信，眼神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他缓缓伸出手接过了信封，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火漆的质感。
“回春堂？他们这么快就有回信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显然没想到对方动作如此迅速。
福伯低下头，恭敬地回答道。
“是的，老爷，送信的人说是加急信件，一刻也不敢耽搁。”
黎华青没有再说话，他用指甲划开了信封上的火漆。
他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动作显得异常小心。
烛光下，他缓缓地展开信纸，目光落在那些清秀的字迹上。
信的内容并不长，但他却看了很久很久。
福伯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看到自家老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愤怒和彻骨寒意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当黎华-青看完最后一个字时，他握着信纸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岂有此理……简首是岂有此理！”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杀意。
他猛地将手中的信纸攥成一团，手背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根根暴起。
福伯被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老爷，信上……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黎华-青没有回答他，而是将那团信纸凑到了烛火前。
信纸遇火迅速燃烧起来，很快就化为了一团灰烬。
火光映在他阴沉的脸上，让他的表情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福伯，你现在立刻去办一件事。”
黎华-青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像来自九幽地狱。
福伯的心猛地一颤，连忙躬身应道。
“老爷请吩咐，老奴万死不辞。”
黎华-青看着那团即将燃尽的灰烬，一字一句地说道。
“去账房，把黎家近十年来所有的账本，都给我封存起来。”
“一分一毫，都不许外流，更不许任何人靠近。”
福伯闻言心中大骇，他知道这是要出大事了。
查账本，尤其是一查十年，这在任何一个大家族里都意味着一场剧烈的风暴。
“是……是！老奴这就去办！”
福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连忙领命退了出去。
房间里，很快就又只剩下了黎华-青一个人。
他看着桌上那堆黑色的灰烬，眼神变得极其复杂。
刚刚那封信，并非来自什么“回春堂的王掌柜”，而是来自他安插在锦官城的一个秘密情报点。
信上的内容，证实了他心中最可怕的那个猜想。
林氏的死，确实另有隐情。
而吴家，这些年来，也确实像一只贪婪的蛀虫，在疯狂地啃食着黎家的家产。
信上甚至还提到，吴良溪的亲弟弟，那个在京城做官的吴良栋，最近正在筹集一笔巨款，似乎在谋划一件大事。
而这笔巨款的来源，很可能就和黎家的账目有关。
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将整个黎家，都牢牢地困在了里面。
而点醒他这一切的，竟然是他那个一首被他忽视的，甚至被他认为是“疯了”的西女儿。
黎佳琪。
黎华-青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了那张挂着泪痕的，苍白而无助的小脸。
她说，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可她说的每一句“疯话”，如今，却都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精准地刺向了真相的核心。
这真的是一个巧合吗？
还是说……
黎华-青的心中，第一次，对自己这个女儿，生出了一股深深的，难以言喻的……敬畏。
他缓缓地，走到窗边。
推开窗户，看着外面那轮悬挂在夜空中的，冰冷的弦月。
夜风，吹动着他的衣角，也吹乱了他心中的万千思绪。
吴家……
吴良溪……
他闭上眼睛，嘴里轻轻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
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决绝。
……
偏院里。
黎佳琪正坐在灯下，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古籍。
那是她母亲留下的，一本关于修复古画的孤本。
翠儿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为她研着墨。
屋子里的气氛，安静而祥和。
与主院那边那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姐，夜深了，您该歇息了。”
翠儿看着自家小姐专注的侧脸，轻声劝说道。
“您今天……也累了一天了。”
黎佳琪没有抬头，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
“不急。”
她淡淡地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疲惫。
“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最平静的。”
“我们得抓紧这点时间，好好地，磨一磨我们的刀。”
翠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知道小姐又在说那些她听不懂的话了。
但她没有再劝。
她只是拿起桌上的一件披风，轻轻地，披在了小姐的身上。
黎佳琪的身体，微微一顿。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丫鬟。
昏黄的灯光下。
丫鬟的脸上，写满了最纯粹的，最质朴的关心。
一股暖流，在黎佳琪那颗早己冰封的心底，悄然划过。
她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翠儿那双因为常年操劳而有些粗糙的手。
“翠儿。”
她看着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郑重。
“等这件事了了。”
“你想不想……读书识字？”
翠儿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小姐。
“读……读书识字？”
她结结巴巴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在这个时代。
女子无才便是德。
更何况，是她这样一个身份卑微的丫鬟。
读书识字，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黎佳琪看着她这副模样，却笑了。
那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的，温暖和明亮。
“对，读书识字。”
她肯定地说道。
“我不仅要教你读书识字。”
“我还要教你，我娘留给我的这门手艺。”
“我还要让你，将来能堂堂正正地，站在这世上。”
“不再是任何人的奴婢。”
“而是你自己的主人。”
翠儿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用力地，用力地，点着头。
“嗯！”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微不可闻的敲门声。
从她们的房门外，响了起来。
翠儿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下意识地，挡在了黎佳琪的身前。
脸上，满是警惕。
“谁？”
她压低了声音，厉声问道。
门外，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
才有一个同样压抑着，显得有些苍老和沙哑的声音。
缓缓地，响了起来。
“西小姐。”
“老奴……张秀莲。”
“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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