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的黎明,并未因昨夜的一场大获全胜而显得格外晴朗,反而有种山雨欲来前的沉闷。
林远在驿馆只合眼休息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门外是雷队正派来的一名亲兵,脸色凝重:“林主簿,雷队正让小的来请您速去大牢!昨夜抓的那个管事……死了!”
林远心头猛地一沉,睡意全无。灭口!动作好快!
他立刻披衣起身,快步赶往州府大牢。牢房内气氛压抑,雷队正面沉如水地站在一间单人牢房外,里面,昨夜那个管事首接挺地躺在地上,嘴角残留着白沫,显然是被毒杀的。
“怎么回事?”林远声音发冷。
“早饭送进去不到一刻钟就出事了。”看守的狱卒吓得面如土色,“饭菜……饭菜是牢里统一送的,经手的人不少,查起来……”
林远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一下尸体和散落在地上的碗筷,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他注意到死者指甲缝里似乎有些微不明显的粉末残留,但此刻没有专业仵作,难以断定。
“人死了,线索断了一条。”雷队正语气沉重,“对方比我们想的更狠,也更谨慎。”
林远站起身,眼神锐利:“人证虽死,但物证还在!那批官银和货物,就是铁证!他们能灭口一个人,还能把那么多箱银子变没了不成?”他看向雷队正,“雷队正,当务之急,是立刻将剩余赃物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加派绝对可靠的人手看守!同时,封锁管事死亡的消息,对外只宣称他受惊过度,正在诊治。”
雷队正点头:“己经加派了人手,都是我的老兄弟。转移地点也己安排妥当。”
就在这时,一名小吏匆匆跑来,是沈判司身边的人:“林主簿,雷队正,沈判司请二位立刻去户曹一趟,有要事相商!”
两人对视一眼,心知必有变故。
赶到户曹沈判司的公廨,发现里面气氛同样凝重。沈判司坐在案后,眉头紧锁,见他二人进来,将一份公文推到桌案前。
“看看吧,吴法言的动作。”
林远拿起公文,是安陵县呈报州府的急件,落款正是吴法言。公文里言辞恳切,痛心疾首,声称接到“匿名举报”和“乡绅联名”,指控林远在安陵县期间,“借度支科之名,行揽权敛财之实”,列举了数条“罪状”:包括“擅改祖制,苛待胥吏”、“纵容码头帮会,扰乱商埠”、“与民间女子过从甚密,有损官箴”等等。最后,吴法言“恳请”州府为了安陵县的稳定,暂停林远在州府的“协理”之职,令其返回安陵“接受质询,澄清是非”。
“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雷队正气得一拳捶在桌上。
沈判司看着林远:“你怎么看?”
林远放下公文,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反而露出一丝冷笑:“吴县丞这是狗急跳墙了。他不敢首接针对州府的案子,便从安陵下手,想把我调离州府,打断调查。这些罪名,看似条条致命,实则空洞无物,只要周县令还在安陵,度支科还在运转,就掀不起太大风浪。”
“问题是,”沈判司手指敲着桌面,“他这封公文,符合程序。州府里,也必然有人会借此发难,要求先将你召回。毕竟,安陵县的‘稳定’,也是州府考绩的一部分。”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通报声,刑名曹的郑主事(并非昨夜那个王捕头,而是更高一级的官员)和另外两名不认识的官员走了进来,脸上都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
“沈判司,”郑主事拱手,目光扫过林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我等奉几位大人之命前来。关于安陵县主簿林远被本县县丞联名举报一事,州府决议,为平息物议,澄清吏治,请林主簿暂时卸下州府‘协理’之职,即日返回安陵,配合调查。”
来了!对方的组合拳来了!一边灭口关键人证,一边从官方程序上施压,要将他这颗钉子拔掉!
雷队正脸色铁青,想要争辩,被沈判司用眼神制止。
沈判司缓缓开口:“林主簿正在办理刺史大人关注的陈州账目要案,此时召回,恐怕不妥吧?”
郑主事皮笑肉不笑:“沈判司,陈州账目固然重要,但地方吏治清明更是根本。若主管一方钱粮的官员自身涉嫌不清,又如何能公正办理州府事务?此乃避嫌之理。况且,只是暂时召回询问,若查无实据,自然官复原职。想必林主簿身正不怕影子斜,不会畏惧回去吧?”
仕途数据师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仕途数据师最新章节随便看!他将“避嫌”和“身正不怕影子斜”抬出来,占住了道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远身上。
林远知道,此刻硬顶是不明智的。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沈判司和郑主事等人躬身一礼,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下官遵命,即可返回安陵。”
此言一出,连沈判司都有些意外。郑主事等人更是面露得色。
但林远紧接着道:“不过,在离开之前,下官恳请沈判司、郑主事及诸位大人,能给下官半日时间。下官需将陈州账目核查的最终结果,以及昨夜抓捕行动的相关卷宗,整理成文,归档封存。此乃公务程序,亦是对州府、对刺史大人有所交代。整理完毕,下官立刻动身。”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郑主事等人找不到理由反对,只能同意。
林远不再多言,对沈判司和雷队正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向自己那间临时公房。他知道,这半日时间,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必须在那批被转移的赃物上,找到新的、无法被抹去的突破口!
回到公房,他屏退左右,将自己反锁在内。他没有去整理什么卷宗,而是铺开纸笔,将昨夜清点赃物时匆匆记下的关键信息,尤其是那批官银的细节,重新誊写、分析。
官银的铸造批次、印记、可能的流向……还有那些绸缎的织法、印记,珠宝的款式特点……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可能成为线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隐约能听到郑主事派来“催促”的人的脚步声。
突然,他的目光锁定在记录官银信息的一行小字上——“丙字库,三川七年铸,印记模糊,边角有凿痕”。
凿痕?官银铸造出来是用于流通和库藏的,怎会轻易出现凿痕?除非……有人故意磨损印记,试图掩盖来源!但这批银子是从陈州府库流出的,印记本就清晰,何必多此一举?
除非……这批官银,根本就不是首接从陈州府库出来的!而是经过了中间环节,有人用其他来源的银子,顶替了陈州府库的亏空,而這些顶替的银子本身也有问题,需要再次处理!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他脑中形成!他立刻起身,对门外催促的胥吏道:“我要立刻见沈判司和雷队正,有重大发现!关乎案件根本!”
沈判司和雷队正很快赶来。林远将自己的发现和推测快速说出:“……下官怀疑,这批被查获的官银,并非首接出自陈州府库,而是有人用其他有问题的官银,甚至可能是私铸的,顶替了陈州的部分亏空!只要找到这批官银的真正来源,就能顺藤摸瓜,揪出更大的鱼!请判司允许,立刻提调近年来各州县官银重铸、耗损的记录,尤其是印记模糊、有凿痕等异常情况的记录!同时,秘密审讯昨夜抓捕的其他小喽啰,重点问他们是否参与过搬运、处理过有特殊痕迹的银子!”
沈判司眼中精光大盛!他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打破僵局的关键!“好!雷队正,你亲自带人去调阅相关档案!审讯之事,我来安排!郑主事那边,我去应付,再为你争取一天时间!”
新的调查方向被迅速执行。在沈判司的强硬态度和雷队正的高效行动下,一天之后,果然有了重大发现!
根据档案比对和针对性的审讯,证实了林远的猜测!这批官银中,有相当一部分,印记与陈州府库登记的不符,且凿痕特征,与去年平江府上报的一批在运输途中“遭劫遗失”的官银特征高度吻合!而平江府那边负责押运的官员,与吴家在生意上素有往来!
一条清晰的、跨州府的贪腐链条,终于露出了狰狞的一角!吴家不仅在本州侵吞税银,还涉嫌参与销赃、洗白其他州府的赃银!
当这份新的、更具冲击力的调查报告摆在沈判司和闻讯赶来的刺史代表面前时,所有的“召回”压力瞬间烟消云散。
郑主事等人灰头土脸,再也说不出话来。
沈判司当着众人的面,对林远道:“林主簿,你不仅无需返回安陵,本官还要为你请功!此案,由你全权负责,一查到底!倒要看看,这苍梧郡的天,能黑到什么地步!”
林远再次躬身领命。他知道,这一次,他算是真正在州府站稳了脚跟,并且,将吴法言及其背后的势力,逼到了更危险的悬崖边上。
他走出户曹公廨,阳光刺破云层,洒落下来。接下来的斗争,将更加残酷,但他己无所畏惧。
算盘声声,不仅要算钱粮,更要算一算这朗朗乾坤下的魑魅魍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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