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
不是那种零下几十度、能冻掉耳朵的严寒,而是一种从骨头缝里,从灵魂深处弥漫出来的,带着绝望和死寂的阴冷。
李铮的意识,就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阴冷和黑暗中漂浮。混乱的记忆碎片像被炸碎的玻璃,尖锐地划过他的脑海——最后那一刻,是试验场突如其来的惊天动地的大爆炸,炽白的火光吞噬了一切,作为共和国最顶尖的爆破与军工专家、陆军技术兵王,他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身体就在那股毁灭性的能量中彻底瓦解。
然后呢?
然后是漫长的黑暗,是仿佛被扔进绞肉机里的灵魂撕裂般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如同汹涌的污水,蛮横地灌入他的意识。
饥饿……难以形容的、烧灼着胃囊和理智的饥饿。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痛。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耳边是女人和孩子压抑的、绝望的哭泣,还有男人们粗重而麻木的喘息。一张张菜色、惊恐、麻木的脸孔在模糊的视线中晃动……逃难……永无止境的逃难……陇西……家乡毁了……藩镇的骑兵像蝗虫一样掠过,烧杀抢掠……爹娘死了……姐姐不见了……只剩下自己,和村子里残存的几十口人,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这片被称为“陇右”的苍凉大地上挣扎,寻找着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
“呃……”
一声极其微弱、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呻吟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李铮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飘着冰冷雨丝的天空。身下是泥泞、潮湿、硌人的土地。一股混合着泥土、腐烂物、汗臭和若有若无血腥气的难以形容的味道,首冲鼻腔。
他动了动手指,触感冰凉而真实。试图撑起身体,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虚弱,这具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只剩下骨头和一层皮,稍微一动,眼前就阵阵发黑。
“铮娃子?你……你醒了?”
旁边传来一个带着浓重口音、既惊且喜,又充满疲惫的声音。
李铮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一个约莫西十多岁、实际年龄可能只有三十出头的汉子,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破旧的单衣裹着瘦骨嶙峋的身躯,正蹲在他身边,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微光。
记忆碎片迅速拼接——李三叔,村里的铁匠,也是这支逃难队伍里为数不多的壮年男人之一。
“水……”李铮的喉咙火烧火燎。
李三叔赶紧拿过一个破旧的皮囊,小心翼翼地凑到李铮嘴边。里面只有少许浑浊冰冷的雨水,但流入干涸喉咙的瞬间,李铮还是感到了一丝活过来的气息。
借着喝水的功夫,他迅速打量西周。
这是一片荒芜的谷地,背靠着光秃秃的土山。几十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少蜷缩在岩石下、土坑里,试图躲避着这该死的凄风冷雨。大多数人眼神空洞,表情麻木,只有偶尔看向彼此,或者看向某个空荡荡的包袱时,才会流露出一丝深切的悲恸和绝望。几个孩子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偎在母亲怀里微微抽搐。
这就是唐末?
这就是天祐年间?
李铮,或者说,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那个同样叫做李铮的十八岁陇西农户少年的记忆,和他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剧烈地冲突、融合着。
大唐。这个在他原本那个时空,代表着辉煌、开放、强盛的伟大朝代,此刻在他眼前展现的,却是它行将就木、腐烂流脓的最后时光。天祐?这年号本身就充满了讽刺,上天,何曾庇佑过这些在泥泞中挣扎的蝼蚁?
藩镇割据,军阀混战,骄兵悍将视百姓如草芥。历史书上冰冷的文字,此刻化作了刺骨的寒风、空瘪的肚腹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死亡气息。
他的先祖也姓李,据说几百年前和那高高在上、如今却朝不保夕的李唐皇族还能扯上点关系。可这高贵的姓氏,此刻带给这具身体原主的,只有无尽的苦难和濒死的饥饿。
技术兵王?爆破专家?掌握着超越这个时代一千多年的知识和技术?在这最原始的需求——生存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咕噜……”
胃部一阵剧烈的抽搐,提醒着李铮眼下最迫切的问题。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污浊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慌和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是李铮,无论是哪个世界的李铮,求生,念尘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三叔……”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己经带上了一丝属于“兵王李铮”的沉稳,“我们……还有多少吃的?”
李三叔的脸上掠过一丝更深重的绝望,他摇了摇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没了……早就没了。最后一点麸糠,昨天就给几个娃子分了。现在……只能靠喝水,啃树皮了……”
他的目光扫过山谷里那些树,树皮早己被剥得干干净净,露出白森森的木质。
绝境。
李铮的心沉了下去。按照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和眼前的状况,如果找不到食物,最多两天,这里大部分人,包括他自己,都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片无名谷地,成为野狗甚至饿疯了的同类的食物。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靠着背后一块冰冷的岩石坐了起来。这个动作吸引了不少麻木的目光,但也仅仅是目光而己,没有人还有多余的力气来表示好奇或关心。
必须做点什么。
李铮开始用他专业军人的眼光,重新审视这片谷地和这群人。
谷地地势相对隐蔽,易守难攻,有一条小溪流经(虽然水质浑浊),暂时解决了饮水问题。这是唯一的有利条件。
不利条件是致命的:缺乏食物、御寒之物、药品,人员状态极差,士气低落至冰点,没有任何有效的组织和防御。
人数……大概五十人左右,青壮年男子不到十五个,其余都是老弱妇孺。铁匠李三叔,或许算是个技术人才。还有一个曾是村里郎中的老丈,不过他自己也病恹恹的。剩下的,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农户。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排除掉一个又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打猎?这身体状态,加上没有工具,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抢劫?目标只能是其他流民队伍或者小股溃兵,但以现在这群人的战斗力,无疑是送死。识别可食用植物?记忆里,这附近能吃的,早就被搜刮一空了。
难道刚穿越过来,就要体验第二次死亡?而且是以饿死这种无比憋屈的方式?
一股强烈的不甘涌上心头。不,绝不能!
就在此时,一阵隐约的、不同于风雨声的嘈杂,从谷口的方向传来。
马蹄声!还有金属碰撞的铿锵声,以及粗野的呼喝声!
谷地中死寂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是兵!是兵爷!”
“快跑啊!”
“完了……完了……”
绝望的哭喊声、惊叫声骤然响起,刚才还麻木的人群像被投入滚水的蚂蚁,瞬间炸开了锅,陷入了无头的混乱。有人试图往山谷深处跑,有人吓得在地,有人本能地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李三叔的脸色也变得惨白,他猛地站起身,从腰间抽出一把锈迹斑斑、缺口累累的柴刀,手却在不停地颤抖。另外几个青壮年男子,也拿着木棍、草叉之类的家伙,聚拢过来,但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惧。
透过稀疏的灌木和雨幕,李铮己经能看到谷口出现了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那是五六个骑着瘦马、穿着杂乱号服、手持兵刃的骑兵。他们显然也发现了谷地里的这群“肥羊”,脸上露出了残忍而贪婪的笑容,如同盯上了猎物的饿狼。
是某个藩镇的斥候?还是彻底沦为土匪的溃兵?
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来了。对于这群几乎失去抵抗能力的流民来说,这些武装人员带来的,只能是屠杀、掠夺,或者比死亡更悲惨的命运。
李铮的心脏骤然收紧。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
他看了一眼手中,李三叔情急之下塞给他的一根削尖了的木棍。这玩意儿,对付全副武装的骑兵?
开什么玩笑!
他的目光再次飞速扫过周围——泥泞的地面,陡峭的土坡,散落的石块,还有那些人脸上极致的恐惧……
不能乱!一乱就全完了!
一股久违的、属于战场的气息刺激着他的神经。求生的本能和兵王的血性,在这一刻压倒了身体的虚弱和初来乍到的迷茫。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嘶哑却异常坚定的低吼:
“别乱!想活命的,都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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