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编制的确立，如同为陇右营注入了骨架。但李铮清楚，一支真正的军队，光有骨架远远不够，更需要一种深入骨髓的纪律和令行禁止的魂魄。而这魂魄的铸造，往往始于最基础，也最枯燥的——队列。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急促的竹哨声便划破了山谷的宁静。这是李铮规定的集结号令。
新任的三位队正反应最快，赵大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一个骨碌从铺着干草的地上跃起，一边套着那件破旧的皮甲，一边朝着自己麾下的锐士队怒吼：“快！集结！快！”
钱二和孙狗儿也立刻行动，呵斥着还有些睡眼惺忪的队员。
三十七人，在堡墙内的空地上，用了比平时快上一倍的时间，勉强站成了三个歪歪扭扭的方阵。有人衣甲不整，有人还在揉着眼睛，队伍里充斥着压抑的哈欠和窸窣的整理声。
李铮面无表情地站在队列前方，手中没有拿武器，只有那根象征权威的竹哨。他没有立刻训话，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方阵。
那目光如同实质，所过之处，窃窃私语和多余的小动作立刻消失，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首了身体，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这就是我陇右营的兵？”李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乌合之众！”
两个字，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脸上。赵大、钱二、孙狗儿三位队正脸上火辣辣的，感到一阵羞愧。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李铮继续道，“觉得站队、走路，是花架子，是浪费时间，不如多练几招杀敌的本事，是吧？”
不少人低下了头，他们心里确实这么想。
“愚蠢！”李铮猛地提高了音量，“一支连站都站不齐，连左右都分不清的队伍，上了战场，就是一群待宰的猪羊！敌人一个冲锋，你们就会自己踩死自己！”
他走到锐士队面前，指着其中一个还在微微晃动的后生：“你！出列！”
那后生吓了一跳，慌忙出列。
“告诉他，你是哪一队的？”李铮对赵大说道。
赵大立刻吼道：“报告营正！他是第一队，锐士队，王大牛！”
“告诉他，你的左右是谁？”
王大牛张了张嘴，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一时竟有些懵。平时都是乱站，谁记得清左右是谁？
“连你身边站的是谁都不知道，敌人冲过来，你如何协同？如何掩护？”李铮的声音如同重锤，“归队！”
王大牛满脸通红地跑了回去。
“今天，我们不练搏杀，不习弓马。”李铮的目光扫过全场，“就练两件事——站，和走！”
“全体都有！立正——！”
随着他一声令下，众人下意识地并拢双腿，挺起胸膛。动作五花八门，有人挺成了罗锅，有人双脚岔开，姿态各异。
李铮亲自下场，从最基本的站姿开始纠正。“抬头，挺胸，收腹！目视前方！双脚脚跟并拢，脚尖分开六十度！”他一个一个地调整，不厌其烦。
“双手自然下垂，中指贴于裤缝！”他示范着最标准的军姿。
光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耗费了近半个时辰。烈日渐渐升起，汗水顺着额角、脖颈流淌，浸湿了破旧的衣衫。双腿开始发酸、发麻，像是有无数蚂蚁在啃噬。有人开始摇晃，有人忍不住偷偷活动脚踝。
“不许动！”李铮厉声喝道，“想想你们身后的爹娘姐妹！想想那些被藩镇屠戮的乡亲！这点苦都吃不了，拿什么保护他们？！”
想到惨死的亲人，想到颠沛流离的苦难，一股血性涌上心头，所有人都咬紧了牙关，拼命坚持着。赵大瞪圆了眼睛，额头青筋暴起；钱二脸色发白，但身体纹丝不动；连最跳脱的孙狗儿，也抿紧了嘴唇，努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抖。
李铮在队列中穿行，如同最严苛的工匠，审视着每一件作品。
一个时辰过去，当李铮终于下达“原地休息”的命令时，几乎一半的人首接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揉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
休息片刻后，是队列行进训练。
“齐步——走！”
“一！二！一！”
口号响起，队伍开始移动。然而，状况百出。有人步子太大，有人步子太小，有人顺拐，整个队伍如同喝醉了酒，歪歪扭扭，混乱不堪。
“停！”李铮脸色铁青，“第一队，全体出列！绕场跑五圈！赵大，你带队！跑不整齐，再加五圈！”
赵大脸色一苦，却不敢有丝毫怨言，吼叫着带领垂头丧气的锐士队开始跑圈。
“第二队，齐步——走！”……
整整一个上午，山谷中都回荡着李铮严厉的口令声、竹哨声，以及队员们疲惫的喘息和奔跑的脚步声。枯燥，乏味，甚至有些屈辱。但没有人敢抱怨，因为李铮始终和他们站在一起，他的军姿永远是最标准的，他的口令永远是最清晰的。
渐渐地，混乱的脚步声开始变得整齐，摇摆的身体开始变得稳定。当三十七人的脚步终于能踏在同一个节奏上，发出“咚！咚！咚！”的沉闷声响时，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力量感，开始在队伍中滋生。
这不是个人的勇武，而是一种集体的、秩序的力量！
中午吃饭时，众人捧着粥碗的手都在抖，但彼此对视的眼神，却与往日不同。那里面多了一种认同，一种属于同一个集体的默契。
下午的训练依旧。当夕阳再次将堡墙染红，李铮看着眼前这支虽然依旧衣衫褴褛，但站如松、行如风，眼神中透出坚毅和服从的队伍时，他知道，有些东西，己经悄然改变。
队列，练的不仅仅是形，更是心，是魂！是令行禁止的纪律，是生死与共的信任，是整齐划一的力量！
“今日操练，到此为止！”李铮终于下达了结束的命令。
众人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散开，而是在各自队正的带领下，整齐地向李铮行了一个刚刚学会的、还有些别扭的捶胸礼（李铮简化版的军礼）。
“营正辛苦！”
声音整齐划一，带着发自内心的敬畏。
李铮回以军礼，目光扫过这一张张疲惫却坚毅的脸庞。
队列之魂，己初步铸入这支新生的军队。假以时日，必将成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铁血雄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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