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的橡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尘埃、羊皮卷的腐朽气息和那令人窒息的绝望。
但维尼亚堡的阴影并未散去,它如同粘稠的沥青,裹挟着两人,沉甸甸地坠入酒窖核心区那无边无际的橡木桶迷宫。
浓烈到化不开的酒香瞬间包裹了他们,不再是沉睡的芬芳,更像是某种古老巨兽带着敌意的吐息。
巨大的斯拉沃尼亚橡木桶(botti)如同沉默的黑色巨人,在卢西亚诺手中那盏微弱的油灯光晕之外层层叠叠、高耸入黑暗的穹顶,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仿佛随时会倾倒下来,将闯入者彻底埋葬。
只有偶尔从桶壁缝隙渗出的、如同垂死叹息般的滴答水声,在令人心悸的死寂中无限放大,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利亚姆最后那句“深层焚化处理室!他带着东西在移动!”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刺穿着亚历克斯的耳膜。
卫星通讯器冰冷的屏幕贴着他的掌心,那枚代表“渡鸦”的红色光点如同滴血的指针,无情地倒计时着关键证据被彻底销毁的时限。时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主宅地下深层区…入口在主厅西北角暗梯…”卢西亚诺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低沉、急促,带着强行压抑的喘息。
他端着油灯,橘黄的火苗在浓稠的黑暗中如同风中残烛,只能勉强照亮脚下湿滑的石头地面和最近几个酒桶冰冷的轮廓。
身影在巨大的桶影间快速穿梭,步法精准而迅捷,如同在自己血管中穿行,但对亚历克斯这个闯入者来说,每一步都如同踏入未知的雷区。
“太慢了!”亚历克斯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和一丝被黑暗迷宫束缚的狂怒。
他紧随其后,榛色的眼眸在昏暗中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如同巨兽骸骨般的桶阵。油灯的光晕之外,是绝对的黑暗和无处不在的酒香陷阱。
“等你绕出去,那混蛋早把遗嘱和证据烧成灰了!”
卢西亚诺的脚步猛地顿住。油灯光晕随着他的动作剧烈一晃,照亮了他瞬间绷紧的侧脸线条和骤然冰冷的祖母绿眼眸。
他微微侧头,声音如同从冰窖里凿出来的冰坨:“你有更好的办法?炸穿这些两百年的橡木桶?”
火药味瞬间在浓重的酒香中弥漫开来。合作刚刚开始,猜忌和本能的对抗就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
亚历克斯的拳头在身侧攥紧,指关节咯咯作响。
他死死盯着卢西亚诺在微弱光线下冷硬的轮廓,榛色的眼眸深处,利亚姆的警告、移动的红点、空锡盒的嘲弄… 所有画面疯狂交织。最终,生存和复仇的本能压倒了被冒犯的怒意。
“上面!”亚历克斯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猛地抬手指向上方无尽的黑暗穹顶,“从葡萄园穿过去!首线距离!绕过主宅!”
卢西亚诺的瞳孔在油灯微光下骤然收缩!祖母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抗拒和震惊!葡萄园?德·罗西家族最神圣的领域!在深夜?带着一个外人?一个“掘墓人”?
“不可能!”卢西亚诺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冰冷拒绝,如同守护领地的雄狮,“那是…”
“那是唯一能在‘渡鸦’烧掉东西前堵住他的路!”亚历克斯厉声打断,一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几乎要撞上卢西亚诺的后背,灼热的呼吸喷在对方冰冷的脖颈上。
榛色的眼眸在昏暗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还是说,你宁愿看着你的好堂兄拿着你祖父的遗嘱,继续用你家族的名义走私血钻、洗黑钱,顺便把我们一起送进坟墓?!”
“血钻”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卢西亚诺紧绷的神经上!
他猛地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紧抿的唇线绷得毫无血色。档案室里那张泛黄纸片上滴血的匕首拳头符号,再次灼烧着他的意识。
油灯的火苗在他紧握的手中疯狂摇曳,如同他内心激烈的挣扎。古老的戒律、对土地的敬畏、对外人踏入核心的排斥… 与眼前迫在眉睫的灭顶之灾激烈交锋。
最终,那橘黄的火苗猛地一定。
卢西亚诺没有回答。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亚历克斯,端着油灯,偏离了原本通往主宅酒窖出口的路径,朝着酒窖深处一个更加黑暗、堆叠着更多巨型陈年酒桶的角落,疾步走去!动作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推开一扇隐藏在巨大酒桶阵列后、极其隐蔽的厚重橡木小门,冰冷而清冽的空气瞬间涌入,带着泥土、葡萄藤和露水的气息,将身后浓重的酒香冲淡。
门外,是维尼亚堡无垠的葡萄园。
托斯卡纳的冬夜,天空是深邃的墨蓝丝绒,缀满了碎钻般冰冷的星辰。一弯银月斜挂天边,清冷的光辉如同水银泻地,慷慨地泼洒在蒙塔尔奇诺连绵起伏的丘陵上。
眼前,是德·罗西家族最珍贵的桑娇维塞(Sangiovese)葡萄园。
冬日的藤蔓早己褪去绿叶,只剩下虬结、苍劲、如同古老青铜雕塑般的枝干,在银色的月光下沉默地延伸向远方,形成一片无边无际的、充满力量感的黑色网格。
脚下的土地松软而冰凉,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
空气清冽得刺鼻,带着休眠土地的深沉气息和远处松林的冷香。夜风穿过光秃秃的藤架,发出如同遥远海潮般的、低沉的呜咽。
卢西亚诺手中的油灯早己熄灭。他站在月光下,深灰色的身影仿佛与这片古老的土地融为一体。
他微微仰着头,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回归母体的虔诚。
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勾勒出紧绷的线条,但紧抿的唇线似乎缓和了一丝。
亚历克斯紧随其后踏出,皮鞋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冰冷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但榛色的眼眸依旧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这片沐浴在月光下的寂静王国。宏伟,苍凉,带着一种令人敬畏的原始力量感。
“这边。”卢西亚诺的声音响起,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没有看亚历克斯,只是迈开步子,沿着两排高大葡萄藤架之间狭窄的土埂,朝着主宅的方向疾行。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
亚历克斯沉默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在巨大的、如同沉默卫兵般的葡萄藤阵列间穿行。脚步声被松软的土地吸收,只剩下夜风的呜咽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月光穿过藤架的缝隙,在松软的泥地上投下斑驳而不断移动的光斑。亚历克斯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身旁一株异常粗壮、如同虬龙般盘踞的老藤。
藤皮黝黑皲裂,布满了岁月的疤痕。几串早己干瘪、却倔强地挂在枝头的、深紫色的葡萄干在月光下如同凝固的血泪。
几乎是下意识的,亚历克斯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捻住其中一颗深紫色的葡萄干。触感干硬、冰冷。指尖微微用力。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碎裂声。
深紫色的、如同浓缩血液般粘稠的汁液,瞬间从他指腹下迸溅出来!几滴冰冷的液体溅在他麦色的手背上,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不祥的暗红色泽!
亚历克斯的动作猛地顿住!他低头看着指尖那黏腻的、带着一丝奇异甜腥气的暗红汁液,再抬头看向前方卢西亚诺在月光下疾行的、紧绷的背影。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
“所以‘黑荆棘’的资金…”亚历克斯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藤架间的寂静,低沉而锐利,如同手术刀划破夜色,“是走私红酒的利润?”
他抬起手,将沾着暗红汁液的手指在月光下晃了晃,意有所指。
卢西亚诺疾行的脚步猛地一滞!背影瞬间僵硬如石!他没有立刻回头,但那深灰色的肩膀线条骤然绷紧,仿佛被无形的箭矢射中。
夜风吹拂着他微卷的黑发,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凌乱。
几秒钟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夜风穿过藤架的呜咽。
终于,卢西亚诺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月光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脸。那张脸上不再是档案室里的冰冷怒意,也不是琴房中的沉重疲惫,而是一种混合着震惊、被刺破隐秘的难堪、以及更深沉冰冷的复杂情绪。
祖母绿的眼眸在银辉下如同寒潭,死死锁定亚历克斯沾着暗红汁液的手指,再缓缓移向他那双在夜色中依旧锐利逼人的榛色瞳孔。
“红酒?”卢西亚诺的声音响起,低沉得如同从地底传来,带着一种被玷污的、沉重的悲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微微摇头,动作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祖母绿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如同看着无知孩童触碰毒蛇般的冰冷警告。
他向前踏了一步,靠近亚历克斯。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冰冷的空气仿佛被挤压得更加凝滞。月光下,卢西亚诺的脸颊苍白得近乎透明,紧抿的唇线绷首如刀。
“马西米利亚诺…”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洞穿黑暗的清醒,“他控制着家族的海运公司,‘海狮号’(Leone Marino)。”
他微微停顿,祖母绿的眼眸如同最幽深的寒潭,倒映着亚历克斯震惊的脸,清晰地吐出那个如同诅咒般的名词:
“他运送的‘货物’…从来就不是红酒。”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更强劲的夜风猛地穿过藤架,卷起冰冷的尘土,吹乱了亚历克斯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卢西亚诺深灰色羊绒衫的衣角。
月光在两人之间流淌,照亮了亚历克斯指尖那抹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汁液,也照亮了卢西亚诺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被背叛和肮脏交易玷污的黑暗漩涡。
走私。海运公司。非红酒的“货物”。一切,都指向档案室那张纸片上冰冷残酷的协议——“血钻”(Lacrime Rosse)。
合作的纽带,在托斯卡纳清冷的月光和葡萄藤的沉默见证下,被这血淋淋的真相,淬炼得更加冰冷而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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