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屿那句“蜕变成足够匹配站在我身边的样子”，像一道冰冷的旨意，悬在苏晚的头顶。它不再是顾衍之那种要求她委曲求全的“懂事”，而是一种更具压迫感、更不容置疑的改造命令。
她像一件被顶级收藏家看中的残次品，被投入了名为“秦屿”的熔炉，等待着被重新锻造，磨去原有的棱角与印记，烙上属于他的徽记。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某种看似平静的轨道。秦屿依旧忙碌，但留在公寓的时间似乎多了一些。他会过问她的起居，让人送来当季最新的服饰珠宝，甚至开始让她接触一些简单的、与他商业帝国边缘相关的事务，比如让她试着翻译一些非核心的法文商务邮件，或者整理某些艺术投资项目的背景资料。
“你的法语不错，美术功底也有，不要浪费。”他给出评价时，语气如同在评估一件工具的性能。
苏晚默默地接受着这一切。她不再像最初那样明显地表露反抗或恐惧，也不再轻易试探那些危险的边界。她将自己所有的困惑、不甘和那夜在书房窥见秘密带来的寒意，都深深埋藏起来，表面上越发沉静、顺从，甚至开始主动学习秦屿让她接触的东西。
她像一个最用功的学生，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一切能接触到的知识和信息，不仅仅是秦屿允许的范畴，她还会利用公寓里那台可以连接外部网络的电脑（权限显然经过严格过滤），悄悄地查阅法律条文，尤其是关于知识产权和著作权纠纷的案例。
陈律师那边似乎进展顺利，但林薇薇和顾衍之那边绝不会坐以待毙。她不能完全将希望寄托在秦屿身上，她必须为自己那幅《困兽》，做点什么。
这天傍晚，秦屿难得没有应酬，两人在餐厅用餐。气氛是一种诡异的平和，只有银质餐具碰撞的细微声响。
“明天晚上，有个私人酒会，你陪我出席。”秦屿切着盘中的牛排，头也不抬地说道。
苏晚握着叉子的手顿了顿。又是酒会。上一次的画廊事件还历历在目。
“是关于什么的酒会？”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一个科技新贵的答谢宴，没什么特别，露个面即可。”秦屿抬眼看了她一下，“怎么，有心理阴影？”
他的目光带着一丝洞察的锐利，仿佛能看穿她努力维持的平静。
苏晚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没有。只是……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不用，和上次一样。”秦屿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你只需要站在我身边。”
你只需要站在我身边。这句话，如今听在苏晚耳中，不再有任何暧昧或悸动，只剩下明确的定位——一件需要得体、并能为他增添光彩的配饰。
就在这时，秦屿放在手边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但这次，他并没有避开苏晚，而是首接接起了电话。
“说。”他的语气瞬间恢复了商场的冷硬。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语速很快地汇报着什么。秦屿安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苏晚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的气场在一点点变得冷冽，握着手机的手指也微微收紧。
“……知道了。”几分钟后，他只说了这三个字，便挂断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依旧优雅，但苏晚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低气压开始在他周身凝聚。
“怎么了？”她忍不住问了一句。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这似乎逾越了她们之间那种“不该多问”的界限。
秦屿抬起眼，目光沉沉地看向她，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一丝未散的冷意，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类似于“或许你能有点用”的考量。
“顾衍之。”他吐出这个名字，带着冰冷的质感，“他通过一些关系，联系上了DC资本的劳伦斯先生，试图在‘星瀚科技’那个项目上截胡。”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星瀚科技，她这几天在帮秦屿整理资料时看到过，是他近期非常看重的一个关于人工智能底层架构的前沿项目，投入巨大。DC资本的劳伦斯先生，则是这个项目至关重要的潜在合作伙伴之一。
顾衍之这是……在商业上对秦屿发起了正面反击？因为画作的事情？还是因为……她？
“他倒是会挑地方下手。”秦屿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熟悉他如苏晚，能感觉到那平静水面下涌动的暗流。商业竞争，他从不畏惧，但被顾衍之用这种方式挑衅，显然触及了他的某根神经。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苏晚脸上，带着一种评估的意味：“劳伦斯先生是个中国通，尤其痴迷宋代瓷器和水墨画。顾衍之投其所好，弄到了一幅据说是南宋某位画院待诏的小品，明天会亲自带去酒会。”
苏晚瞬间明白了秦屿告诉她这些的用意。劳伦斯先生的艺术偏好，是她所了解的领域。秦屿是在告诉她，明天的酒会，并非他所说的“没什么特别”，而是一场暗藏刀光剑影的鸿门宴。顾衍之拿出了他的“武器”，而秦屿……可能需要她的“价值”。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苏晚心头。有被利用的屈辱，也有一种奇异的、被需要的感觉。尽管这种“需要”，是如此的功利和冰冷。
她沉默了几秒，大脑飞速运转。然后，她抬起头，看向秦屿，眼神不再是之前的顺从或茫然，而是多了一丝清晰的、冷静的光芒。
“劳伦斯先生确实痴迷宋画，但他更以眼光挑剔、鉴定严谨著称。”苏晚缓缓开口，声音平稳，“顾衍之短时间内能弄到的所谓‘南宋小品’，流传有序的真品可能性极低。更大的可能，是清中期甚至民国的摹本，或者……是高仿品。”
秦屿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他显然没想到苏晚会如此首接地切入核心，并且给出如此专业的判断。
“哦？”他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宋代画院待诏的作品，笔法严谨，气韵内敛，对绢本、墨色、印鉴的要求极高。仿品很难在细节上做到天衣无缝。”苏晚继续说道，她大学辅修过艺术史，毕业后也一首潜心创作，对这些并非一无所知，“尤其是纸张或绢帛的老化痕迹、墨色渗入纤维的状态，以及历代收藏印鉴的钤盖方式和印泥色泽，都是鉴定的关键。”
她顿了顿，看着秦屿，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请求：“明天晚上的酒会，如果可以，请让我有机会近距离观察那幅画。”
她没有说“我能鉴定”，而是说“观察”。这是一种谨慎，也是一种自信。
秦屿凝视着她，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女人的价值。她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他庇护、被他教导的落魄女子，而是在他需要的领域，展现出了可能带来惊喜的锋芒。
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博弈。
许久，秦屿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那笑容里，有审视，有算计，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这份意外“惊喜”的欣赏。
“很好。”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那就让我看看，你除了咬人之外，还有多少……未被发掘的潜力。”
他的话语依旧带着惯有的掌控和一丝狎昵，但苏晚却从中听出了应允。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帮秦屿应对顾衍之的机会，更是一次向她自己、也向秦屿证明她并非一无是处的机会。她不是只能依附于人的藤蔓，她也有自己的根茎和力量。
明天的酒会，将不再是简单的陪衬。一场关于尊严、关于价值、关于真假画的暗战，即将在觥筹交错间悄然上演。而苏晚，第一次，不再是完全被动地卷入，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准备踏入那片没有硝烟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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