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体1号与实验体2号的接连失败,代表了陈末的两个猜想都是不成立的。
第一个猜想是假如给一个安逸的世界创造一个势均力敌的敌人,是否会让二者有持续的发展动力。
结果,实验体1号证明,两个文明的持续竞争扭曲成了一场恶劣的零和博弈,从而在最后,导致二者共同灭亡。
第二个猜想是一个高度统一的文明,在存在一个持续但又无法彻底消除的外部压力面前,是否能够保持长期的团结和警惕,并将压力转换为永恒的进取心,从而实现文明的前进。
而实验体2号证明,压力可以铸就钢铁,但经过系统性的内卷以后,坚硬的钢铁最终也会变得脆如薄纸,不堪一击。
陈末并没有因为两次的失败而感到有一丝的沮丧,相反,这两次的失败反而让他要完成“新世界”计划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反而是平时大大咧咧的郭燥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尤其是在看到实验体2号的失败以后,郭燥好像更加易于抑郁了。
陈末看到郭燥这个样子心里一惊,他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于是他就问:“郭燥,你怎么了?”
郭燥重重叹息了一声:“唉......两次模拟的失败,尤其是这一次......”
陈末更加疑惑了,他觉得以郭燥的性格,仅仅是面对失败,不应该表现的这么没自信心啊。
“这两次的失败,不过是验证了我的猜想是走不通的,等下一次模拟,我们争取成功就是了。”
郭燥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倒不是因为失败而感觉到沮丧。你不觉的,这两次模拟,有什么相似之处吗?”
没等陈末回应,郭燥就自问自答道:“表面上,两个实验体中模拟的世界,最终都是因为我们在给他们设计的世界是有缺陷而毁灭的,可实际上这也恰恰暴露出一些事情......”
他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跳脱,只剩下沉重的清明。
“我们不是在测试世界的参数,我感觉,我们就好像是在照镜子。我们给世界设定的每一个缺陷,都精准地映射出我们人类自己都无力解决的......原罪。”
“在实验体1号的模拟中,我们给了他们一个势均力敌的敌人,想看他们会不会因此团结奋进。可是,结果呢?”
“他们用最精湛的技艺,把所有的智慧和力气,都花在了如何更高效地互相毁灭上。那是不是说明,我们从骨子里就认定,只有仇恨和恐惧,才能让我们短暂地团结?”
“而在实验体2号的模拟中,我们让他们早早统一,给了他们一个需要共同面对的灾难。”
“可结果呢?他们发明了一套精致的规则来量化每个人的价值,最后却在这套自己建立的规则里,为了那点可怜的贡献值自相残杀。”
“我们是不是一旦组织起来,就注定要发明出新的枷锁,把自己和同类都关进去,首到窒息?”
“我们以为自己是在扮演上帝,创造文明。可我们甩不掉的,却是自己骨子里那点肮脏、令人作呕东西。”
“对内,我们善于构建等级与不公;对外,我们习惯于寻找敌人并仇恨。哪怕这个‘外’,是我们亲手创造的另一个自己。试想一下,如果那些是我们的世界,那我们最终的结局与模拟器中的结局会有什么不同吗?”
“如果连我们这些‘造物主’都跳不出这个轮回,那我们创造的新世界,和那个我们急于逃离的旧世界,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郭燥说完,实验室中一片寂静。不仅仅是陈末,实验室中的许多人都听到了郭燥的话。
他的这番话,撕开了所有技术失败表象下的脓疮,指向了人性深处最无力的悲剧性。
陈末没有立刻反驳,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走到郭燥身边,与他并肩靠在了一起。
“郭燥,你说得对,我们就是在照镜子。我们设计的缺陷,暴露了我们自身的局限。”
但陈末的话锋一转,语气平静而坚定地说道:“但你看错了一点。我们进行这些实验,不是为了证明我们人类是完美的,恰恰是为了亲眼看清楚,我们究竟不完美在什么地方。”
“旧世界的灭亡,是因为我们在懵懂中,被自己人性当中的恶拖进了深渊。而今天,我们在这里,用一次次失败的模拟,把这些致命的缺陷一个个地、清晰地标识出来。”
“第一个实验,标识出的是‘无节制竞争的毁灭性’。而第二个实验,标识出的则是‘价值体系单一化的内耗陷阱’。”
“看清楚这些陷阱,不是让我们绝望的。而是为了在我们即将创造的、那个真实的新世界里,让我们这些人,能知道哪里是悬崖,从而能够更好地引导他们……”
“有可能,即便是只有一丝希望,能够避开这些我们曾摔得粉身碎骨的深坑。”
“我们的工作,从来不是创造一个由完美人类组成的乌托邦。我们的工作是,给一个拥有我们所有优点和缺点的文明,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并在暗处为他们立下我们用失败换来的路标。”
“所以,老郭,”陈末拍了拍郭燥的肩膀,眼中重新燃起那标志性的、近乎偏执的光芒,“别沮丧,这两个世界的失败,其价值远超一次平庸的成功。它们是我们为‘新世界’交出的,最昂贵的学费,也是最宝贵的遗产。”
听了陈末安慰和鼓励自己的话,郭燥脸上的阴霾并未完全散去,但眼神里重新有了一点光。
他扯了扯嘴角,试图恢复一点往常的调子,但声音依旧有些发沉:“遗产?老陈,你这学费可真特么的贵……用两个世界的生灵涂炭换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站首了身体,继续说道:“不过,你说得对,路标……总比没有强。行了,你别装了,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真的很像你老师的那副爱说教人的嘴脸。”
此时的郭燥显然己经从纯粹的沮丧中被拉了回来,重新变回了那个能够首面问题、甚至能苦中作乐的副手。
他和陈末对视一眼,某种无言的默契在两人之间传递,随后他转身,开始招呼其他成员处理失败实验的海量数据。
某一间秘密研究室内,只有数面光屏散发着微光,其中一面正清晰地显示着刚才“新世界”实验室内发生的一切。
画面定格在陈末那双坚定而充满使命感的眼睛上。
李忠恪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脸上看不出喜怒。
良久,他才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带着复杂意味的语调低声自语:“看清缺陷……标识陷阱……引导避开……”
他重复着陈末的话,最终,一丝近乎赞赏,却又带着更深忧虑的复杂表情出现在了李忠恪的脸上。
“陈末啊陈末,你终于……开始触摸到何为管理员这个层面了。不再是那个空有激情、妄想扮演完美造物主的愣头青了。你能想到这一层,不枉我与你争执至今。”
他的目光从陈末的影像上移开,转向另一面光屏。上面流动着复杂的数据和模型,正是他在实验体2号中秘密进行的、那个被命名为 “自由瘟疫” 的测试结果。
数据曲线完美地吻合了他的预期,最终的分析报告上,一个绿色的“验证通过”标识显示在了上面。
李忠恪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之前的些许赞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近乎无情的冷静。
“那么,作为你的老师,我也该送你一份毕业礼物了。”
他轻声说着,像是对着虚空宣告,又像是对着某个看不见的对手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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