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事务所的第三天傍晚，谢临川的状态明显不对劲了。
他比平时更加沉默，大部分时间都陷在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按压着右侧的太阳穴。台灯下，他苍白的脸色几乎与墙壁同色，右眼即便戴着黑色眼罩，周围的皮肤也隐隐透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灰色，甚至能看见皮下有极其细微、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暗色线条在缓慢蠕动。
【规则污染】正在加剧。
叶挽音将一杯温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目光扫过他按压太阳穴的手，发现他右手手背的皮肤上，也出现了几道若隐若现的、仿佛用极细的墨笔刻上去的诡异符文。
“老板……”她声音里带着担忧。
谢临川抬起左手，摆了摆，示意自己清楚。“没事。老地方能处理。”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沙哑，带着一种强忍不适的疲惫。
“老地方？”
“收拾一下，带你去个地方。”他没有解释，撑着沙发扶手站起身，动作比平时迟缓不少，“见见世面，也……解决点小问题。”
他没有开车，而是带着叶挽音穿行在夜幕初垂的城市小巷里。七拐八绕后，他在一堵布满涂鸦、看似普通的砖墙前停下。墙根处，有一个不起眼的、像是流浪猫钻洞的破损缺口，仅能容一人弯腰通过。
“跟紧。”谢临川说完，没有丝毫犹豫，俯身便钻了进去。
叶挽音压下心中的诧异，紧随其后。穿过缺口的瞬间，并非预想中的狭窄空间，而是一种奇特的失重和扭曲感，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凉粘稠的水膜，周围的景象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般剧烈闪烁、重组。
下一秒，脚踏实地。
眼前豁然开朗。
她站在一条古朴的青石板街道上，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风格迥异的建筑，有飞檐翘角的中式楼阁，也有哥特式的尖顶小屋，甚至还有充满未来感的流线型金属建筑，它们诡异地和谐共存。天空不是熟悉的夜空，而是一种永恒的、温暖的昏黄色，没有日月星辰，光源似乎来自建筑本身和街道两旁悬挂的各式灯笼。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有陈年木料的沉香、草药的清苦、若有若无的硝烟味，以及一些根本无法辨识的、奇异的花香与金属混合气息。
形形色色的“人”行走在街道上。有穿着道袍、手持拂尘的老者与一个全身覆盖着金属装甲、眼部闪烁着红光的个体擦肩而过；有穿着维多利亚时代蓬蓬裙的少女，裙摆下却不是脚，而是一团旋转的星云；角落里，一个裹在厚重斗篷里的身影，正用几枚散发着微光的奇异符文，与一个穿着现代西装、却长着狐狸脸的“人”交易着什么。
这里光怪陆离，超越了物理常识，却又自成体系地运转着。
“这里是……”叶挽音感到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巨大冲击。
“‘往生客栈’的范围。一个……中立区，缓冲区。”谢临川简单地解释，脚步未停，带着她走向街道尽头一栋最大的、看起来最普通的木质结构客栈。客栈门楣上挂着一块饱经风霜的牌匾，上面是用一种古老字体书写的“往生”二字。
推开沉重的木门，客栈内部的景象同样奇异。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分布着许多半开放的隔间。有的隔间里，一个透明的、如同水母般的生物正漂浮在半空，发出舒缓的波动；另一个隔间，一个穿着宇航服、但头盔里是章鱼头的外星来客，正用触手操作着一个充满液体的容器。
谢临川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径首走向柜台。柜台后，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气质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正低头擦拭着一个白玉茶杯。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俊儒雅的脸，目光先是落在谢临川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随即又看向叶挽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谢老板，稀客。还带了位新朋友。”他的声音温和，如同春风拂过琴弦，“这位是叶挽音小姐吧？久仰。我叫孟七，是这里的老板。”
叶挽音心中微惊，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她礼貌地点点头：“孟老板，你好。”
“他快压不住了。”谢临川没有寒暄，首接伸出右手，露出手背上那些愈发清晰的蠕动符文，“老规矩，‘意识锚定’。”
孟七放下茶杯，走到谢临川面前，伸出修长的手指，虚按在那些符文上方。他的指尖泛起一层柔和的白光，与符文接触的瞬间，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比上次又深了。”孟七叹了口气，“【规则之眼】是通往彼界的‘钥匙’，但你的身体，终究是现实的造物。频繁使用，等于在不断将自己‘插入’错误的锁孔，污染和侵蚀是必然的。去静室吧，这次需要的时间可能长一些。”
他引着两人来到客栈后院一间极其安静、墙壁上刻满安定心神符文的房间。谢临川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闭上了眼睛。
孟七在他对面坐下，双手结印，柔和的白光再次亮起，如同蚕丝般缓缓将谢临川包裹。
治疗开始了。起初很平静，谢临川紧皱的眉头似乎有所舒缓。但很快，异变陡生！
当孟七的精神力试图深入，触碰那污染的核心时，仿佛引爆了一个炸药库！谢临川身体猛地一颤，周身原本柔和的白光瞬间变得紊乱、尖锐！无数混乱、破碎、充满痛苦与绝望的画面碎片，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迸发出来，如同全息投影般充斥了整个静室！
——冲天的大火，扭曲的人影，凄厉的惨叫……
——顾青岩染血的面容，决绝的眼神……
——无尽的黑暗，冰冷的窥视，疯狂的呓语……
这些都是【规则之眼】使用过度后，积攒的【信息残响】和源自彼界的污染记忆！此刻被引动，如同决堤的洪水，几乎要将谢临川的意识冲垮！
“稳住他的心神！”孟七低喝，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白光剧烈波动，试图压制那些狂暴的记忆碎片。
叶挽音心脏揪紧，她看到谢临川的身体在剧烈颤抖，牙关紧咬，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暗红色的血液，右眼周围的皮肤下，那些符文如同活过来的黑色小蛇，疯狂游走，几乎要破体而出！
她来不及多想，立刻上前，双手握住谢临川冰冷的手，试图传递过去一丝温暖和稳定。同时，她强迫自己冷静，用清晰而坚定的声音在他耳边重复：
“谢临川！守住你自己！这里是往生客栈！我是叶挽音！现实还在！”
不知道是孟七的全力施为起了作用，还是叶挽音的呼喊穿透了混乱的屏障，谢临川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周身的混乱光影也开始慢慢收敛、消散。
最终，一切归于平静。
谢临川脑袋一歪，昏睡过去，脸色依旧苍白，但手背上那些躁动的符文己经隐没，只剩下几道淡淡的、仿佛疤痕般的印记。呼吸变得平稳悠长。
孟七长长舒了一口气，收回手，擦拭着额头的汗水，看向叶挽音的目光中多了一丝赞赏和复杂。
“谢谢。”他对叶挽音说，“最后关头，是你把他拉回来的。”他看着昏睡的谢临川，语气带着深深的惋惜与一丝无奈，“‘钥匙’的宿命……青岩当年找到他，不知是福是祸。”
叶挽音刚想询问“钥匙”的含义，却见孟七俯下身，凑到谢临川耳边，用极其轻微、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仿佛在对着梦呓之人倾诉秘密般的声音，低语道：
“……青岩的‘钥匙’，不止一把。”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像冰锥一样刺入叶挽音的耳膜：
“另一把的动向，‘归墟’似乎也在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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