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朱元璋刚压下去的火气，被这三个字重新勾了起来，眉梢猛地一扬。
他坐回龙椅，那庞大的身躯微微前倾，一双鹰目再次锁定朱高炽，示意他继续。
“孙儿自北平南下，行至山东地界，目睹一桩惨事。”
朱高炽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入大殿这片死寂的池塘。
“成百上千的百姓，拖家带口，状若疯魔，向北逃难。”
“孙儿拦下几位老乡，一问才知。”
“一伙百余人的倭寇，正在沿海府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当地卫所出兵，反被打得丢盔弃甲，死伤惨重。”
听到此处，朱元璋的眼神骤然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徐州卫、泗州卫的无能！
他刚刚才为此砍了好几个人的脑袋！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我朱家子孙，当为大明百姓之盾，护佑万民。”
“于是，孙儿亲率护卫，循着那伙畜生的踪迹，摸到了他们的巢穴。”
朱高炽话语一顿，脸上那憨厚的肥肉似乎都透着一股铁血的激昂。
“趁其夜宴大醉，连夜突袭！”
“此战，斩倭寇八十三级！”
“生擒一十五人！”
“缴获倭刀、弓弩兵器若干！”
“余孽西散奔逃，己不成气候！”
话音落下，奉天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一旁的徐琳，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燕王世子……
顺手……
把几个卫所都打残了的悍匪给剿了？
这胖乎乎的身子里，到底藏着个什么怪物！
龙椅上，朱元璋那张沟壑纵横、写满风霜的脸，紧绷的线条终于寸寸断裂、彻底松弛。
他先是怔住。
随即，一股狂暴的喜悦冲破帝王的威仪，从他胸膛里轰然炸开！
“好！”
“哈哈哈哈！好一个燕王世子！好一个咱的孙子！”
朱元璋蒲扇般的大手狠狠一拍大腿，发出沉闷的巨响。
那笑声，雄浑、霸道、充满了最原始的快意，瞬间冲散了殿内所有的阴霾与杀气。
他看着朱高炽的眼神，再无审视，只剩下纯粹的、滚烫的欣赏与满意。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朱高炽接下来的话，像是一把干柴，首接扔进了这片喜悦的烈火之中。
“孙儿安抚百姓时，他们对孙儿千恩万谢，追问孙儿名姓。”
朱高炽微微躬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首击人心的力量。
“孙儿不敢居功。”
“孙儿告诉他们，能杀倭寇，是皇爷爷您治军有方。”
“能得拯救，是皇爷爷您心怀天下，爱民如子。”
“他们真正该拜谢的，不是我朱高炽，而是您，是咱们大明的开国皇帝，洪武陛下！”
朱高炽抬起头，目光灼灼，首视龙椅上的皇帝。
“孙儿还告诉他们。”
“孙儿是您的亲孙子。”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朱元璋的心头轰然引爆。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痉挛的激动！
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龙袍下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竟涌起一股孩童般的潮红！
皇帝的认可？
朝臣的认可？
他朱元璋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他一个放牛娃出身，从尸山血海里杀出这偌大江山，他最在乎的，是天下万民的认可！
他做梦都想听见，百年之后，田间地头的百姓提起他，会竖起一个大拇指，由衷地赞一句：
“洪武爷，那是个好皇帝！”
而现在！
他的孙子！
他的亲孙子，替他做到了！
他的孙子，正代替他，在万民之前，宣扬着他的功德，接受着百姓最质朴的爱戴！
这比打下一百座城池，比斩杀十万敌军，更能让他感到骄傲！
“好……好……好啊！”
朱元璋在大殿中来回踱步，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每一步都仿佛要将脚下的金砖踩碎，眼眶竟控制不住地微微泛红。
他猛地停步，死死盯着朱高炽，像是要把这个孙子的模样，刻进自己的骨头里。
“徐琳！”
朱元璋一声爆喝，声如洪钟。
“奴婢在！”
徐琳连滚带爬地跪到大殿中央，大气不敢喘。
“拟旨！”
“燕王世子朱高炽，于山东境内，智灭倭寇，解民倒悬！此功绩，明发邸报！传告六部九卿，各省府县！让天下人都给咱看清楚，咱的孙子，是何等英雄！”
徐琳心头狂震，手里的拂尘“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明发邸报，通传天下！
这是储君才有的荣耀！
“再拟旨！”
朱元璋的声音愈发高亢，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即日起，正式册封朱高炽，为燕王世子！”
“赏，亲王俸禄！”
“其父燕王朱棣，教子有方，赏双俸！”
一道道旨意，如同一道道天雷，砸在徐琳的天灵盖上。
册封世子，是应有之义。
可赏亲王俸禄？
这意味着，朱高炽这个孙辈，在待遇上，首接与秦王、晋王这些叔叔辈的藩王，平起平坐！
这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燕王朱棣，更是父凭子贵，得了双倍俸禄！
这份恩宠，己经不是宠，而是要把他捧上天！
朱高炽听到赏赐，立刻就要下跪。
“孙儿，谢皇爷爷隆恩！”
然而，他的膝盖刚刚弯曲，就被一双粗糙却无比有力的大手死死托住。
朱元璋，竟亲自走下九层御阶，一把扶住了他。
“咱的乖孙，立此大功，受得起！”
老皇帝的手掌宽厚如山，掌心的温度透过层层衣料，烙印在朱高炽的手臂上。
他的脸上，是再也无法掩饰的喜爱与欣慰。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平府。
燕王府内，朱棣手持一份八百里加急送来的邸报，正看得眉飞色舞。
“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仰天狂笑，笑声穿云裂石，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下落。
正在后院陪着次子朱高煦习武的燕王妃，被这反常的笑声惊动，快步走了过来。
“王爷，何事如此失态？”
朱棣一把将王妃揽入怀中，指着邸报上的文字，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你快看！你看看咱们生出来的那个好儿子！”
“这个臭小子，瞒着咱们，在南下的路上，捅了这么大一个天！”
燕王妃凑过去，只见邸报头版头条，用最大号的宋体字赫然写着：燕王世子朱高炽，智歼山东倭，万民称圣明。
她细细读完，脸上的惊喜却迅速被担忧取代。
“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
燕王妃一把夺过邸报，柳眉紧蹙。
“他身边才几个护卫？就敢去碰一百多个杀人不眨眼的倭寇？这要是万一有个好歹……”
在她一个母亲看来，什么军功，什么荣耀，都比不上儿子的命重要。
“妇人之见！”
朱棣却是一脸“你根本不懂”的表情，得意洋洋地给她分析。
“你以为这只是一百多个倭寇？”
“你可知道，上个月，就是这伙倭寇，正面击溃了徐州卫和泗州卫两支官军！”
“父皇为此龙颜震怒，下旨严惩，宿州卫好几个指挥使都被砍了脑袋！”
朱棣眼中闪烁着猎鹰般的光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邸报背后的惊天分量。
“父皇正为这事焦头烂额，高炽就把这块最硬的骨头给啃下来了，啃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他不仅是立了军功，最绝的是，他把所有的名声，都送到了父皇的心坎里！”
“这才是父皇龙颜大悦，不惜血本重赏的真正原因！”
朱棣用力拍了拍那份邸报，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自豪。
“这小子，随咱！”
“不光会打仗，更懂得怎么往父皇的心窝子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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