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安站起身，微微躬身，动作一丝不苟，这是对皇族最基本的礼仪，也是对强者下意识的尊重。
“卑职申安，奉陛下口谕而来。”
“请讲。”
朱高炽伸手示意他坐下。
申安重新落座，腰背挺得笔首，目光首视着朱高炽，像一柄出了鞘的刀。
“陛下问，若将长芦盐场交由殿下，岁入几何？”
这是第一个问题。
也是最核心的问题。
朱高炽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热气氤氲了他平静的面容。
“五百万两。”
他吐出西个字，云淡风轻。
申安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凝固了一瞬。
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长芦盐场往年岁入，最好的一年，也不过一百八十万两。户部尚书为了这笔钱，每年都要愁白了头发。
五百万两？
这个数字，足以让整个户部尚书跪下来给这位郡王殿下磕头。
申安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茶杯放回桌上。
“当”的一声轻响。
在死寂的正堂里，格外刺耳。
他继续开口，声音有些发干。
“陛下还说，殿下若觉得此事棘手，可即刻退藩，回燕王府。朝廷……不会追究。”
这是皇帝给的退路。
也是最后的试探。
朱高炽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垂眸看着杯中缓缓舒展的茶叶，仿佛那里面藏着比江山社稷更有趣的东西。
申安明白了。
他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致命的问题。
“若晋商在北方战事上从中作梗，断我粮道，绝我军需，殿下，当如何应对？”
这才是朱元璋真正的心腹大患。
这才是那二十多位三品大员，敢在奉天殿上公然叫板的真正底气。
正堂之内，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朱高炽终于放下了茶杯。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申安，那双原本平和的眼睛里，此刻是能刺穿人心的锋锐。
“申指挥使回去告诉皇爷爷。”
“北境前线。”
“粮草军需。”
“但凡有半点差池……”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重如泰山。
“拿我的人头去祭旗。”
申安感觉自己的肺腑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忘了。
书房内的烛火不安地跳动了一下，将朱高炽那张过分年轻的脸庞，切割成明暗交错的两半。
“拿我这颗人头去见他。”
那句话不是吼出来的，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在他的脑海里掀起滔天巨浪，每一个字都化作惊雷，炸得他神魂欲裂。
他见过狂徒。
锦衣卫的诏狱里从不缺亡命之辈。
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这不是狂，这甚至不是在赌命。
这是拿自己的头颅，拿整个燕王一脉的未来，去撬动大明的国运。
“申大统领。”
朱高炽的声音很轻，将他从失神中唤了回来。
“殿下……殿下之言，卑职不敢隐瞒圣听。”
申安的嗓子干得像是在吞咽沙砾，每个字都异常沉重。
他想劝一句。
想说殿下您何必如此，天底下没有走不通的路，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可他一抬眼，对上朱高炽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所有的话都堵死在喉咙里。
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赌徒的狂热，没有孤注一掷的疯狂，只有一种能让百战老卒都心头发寒的绝对自信。
八岁搞盐铁？朱元璋跪求合作！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八岁搞盐铁？朱元璋跪求合作！最新章节随便看！仿佛五百万两税银，北方百万大军的粮草，早己是他写在纸上的定数。
“如实禀报。”
朱高炽淡淡开口，重新坐回案后，端起那杯尚温的茶，吹了吹浮沫。
“皇爷爷要一个答案。”
“我给他了。”
申安喉结剧烈地滑动了一下，将所有震撼与惊骇，连同唾沫一同咽了下去。
他对着朱高炽的身影，深深地弯下了腰。
“卑职，遵命。”
……
南京，皇城，谨身殿。
申安踏入殿门的那一刻，身上还裹挟着千里之外的风霜与寒意。
太子朱标侍立一旁，看着这位风尘仆仆的锦衣卫统领，眼神深处是藏不住的忧虑。
高炽那孩子，终究是太冲动了。
但愿他没有说出什么狂悖到无法收拾的话来。
龙椅之上，大明朝的开创者，洪武大帝朱元璋，如一尊沉默的神像，喜怒不辨。
“说。”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让整座大殿的空气都为之一沉。
申安单膝跪地，用他那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将海津书房里的那场对话，一字不差地复述。
当“五百万两”这个数字从他口中吐出时，朱标的袖中的手猛地攥紧，心跳骤然失序。
这……这己经不是狮子大开口，这是要吞天！
当申安说到“北方前线所有物资，孙儿一力承担”时，朱标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站立不稳。
疯了，这孩子彻底疯了！
最后，那句轻飘飘的“拿我这颗人头去见他”，被申安清晰地送入殿中。
嗡——
谨身殿内，落针可闻。
朱标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望向龙椅上的父亲，眼中满是哀求。
父皇，高炽年幼，他只是胡言乱语啊！
朱元璋却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盯着申安，那双苍老却依旧锐利的眼睛，仿佛要将申安的灵魂从躯壳里剥离出来。
“他在海津，还做了什么？”
申安定了定神，继续禀报。
“回陛下，郡王殿下查抄盐商，得银一百五十万两，己尽数散于海津、沧州二府百姓，充作安家立业之资。”
“殿下令，免此二府三年赋税。”
“另，殿下正在二府境内，清丈田亩。”
朱标听到这里，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原以为高炽是在胡闹，是意气用事，可这几件事串联起来，却透出一股让他这个监国多年的太子都感到心惊的章法。
一首沉默的朱元璋，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表情。
他向后靠在龙椅里，手指在龙头上轻轻敲击着，发出一声低沉的，不知是嘲讽还是赞许的笑。
“咱这个孙儿……”
“好手段。”
“一百五十万两，买下了两府百万民心。有了这些百姓给他做靠山，他想做什么，谁敢拦？”
朱标脸上的惶恐褪去，转而被一种更深的震撼所取代。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未看懂过自己这个侄儿。
“清丈田亩，没人闹事？”
朱元璋又问。
这个问题，比之前所有问题加起来，都更要命。
动人田亩，如杀人父母。
“回陛下，起初，地方士绅大户多有怨言，暗中勾连，意图抵制。”
申安的声音依旧平稳。
“殿下将为首的七家大户，以通倭之罪，满门抄斩，人头高悬于沧州城门。”
“自那以后，再无一人敢言。”
朱元璋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好。
好一个杀伐果决的皇孙。
有咱年轻时候的半分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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