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紫禁城。
文华殿内，檀香袅袅。
朱元璋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手指粗糙，指节分明。
那是一双耕过田，也握过刀的手。
此刻，这双手正捻起一撮盐。
盐，放在一个青花瓷碟里，白得耀眼，细得不见颗粒。
他将那撮盐凑到眼前，浑浊但依旧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
殿内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唯有太子朱标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朱元璋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一小撮盐，放进了嘴里。
盐粒入口即化。
没有丝毫的苦涩，没有杂质的粗砺感。
只有纯粹的、温和的咸味在舌尖上缓缓散开。
朱元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朱标。
“这，便是长芦盐场出的新盐？”
“回父皇，正是。”朱标恭敬地回答，心里却捏着一把汗。
“高炽那小子，弄出来的？”朱元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
“此盐，成本几何？”
朱元璋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朱标心中一定，立刻回道：“回父皇，高炽说，此盐成本极低。”
“对外售卖，暂定十文钱一斤。”
“待日后产量上来，或许还能更低。”
十文钱一斤。
朱元璋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想起了自己年幼时，为了半勺掺着沙土的粗盐，要拿一家人几天的口粮去换。
那盐又苦又涩，吃多了还会闹肚子。
而眼前这雪花一般的精盐，竟然只卖十文钱。
朱标看着父皇的神情，适时地补充了一句。
“高炽说，他没什么大志向。”
“就想让天底下的百姓，都能吃得起好盐，吃得上饱饭。”
朱元璋沉默了。
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线条似乎都柔和了几分。
他挥了挥手。
“有心了。”
“咱的好圣孙，有心了。”
朱标重重松了口气，知道这第一关，是过了。
他示意旁边的小太监，将另外两样东西呈上来。
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方块，还有一碟清炒的时蔬。
“父皇，这也是高炽捣鼓出的小玩意。”
朱元璋打开油纸包。
一股清新的皂角香气扑面而来。
那是一块淡青色的方砖，质地细腻，表面光滑。
“此为何物？”
“高炽称之为‘肥皂’，说是比皂角豆好用百倍的洁净之物。”
朱元璋沾了点水，在手上搓了搓。
细腻绵密的泡沫立刻涌现，轻易就洗去了他指缝间残留的墨迹，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新奇。
他又将目光投向那盘青菜。
普普通通的青菜，看起来却青翠欲滴，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鲜香。
他夹起一筷子，放入口中。
菜的清甜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鲜美彻底激发出来，滋味醇厚，回味悠长。
即便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他，也从未尝过如此滋味。
“这菜里，放了什么？”
朱标笑着解释：“高炽说，他从鸡肉中提取了一种名为‘鸡精’的调味之物，能化腐朽为神奇。”
朱元璋放下了筷子，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小子，在这些奇技淫巧上，倒真有些造诣。”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冷了下来。
“东西是好东西！”
“就是他这用人的法子，大有问题！”
朱标心中一凛。
“父皇指的是？”
“高炽给那制盐的吴平安，开了多少俸禄？”朱元璋冷不丁地问道。
朱标不敢隐瞒，声音都有些发虚。
“年……年薪，一百万两白银。”
“什么！”
朱元璋猛地一拍桌子，那青花瓷碟“砰”的一声跳了起来，摔在地上碎成几瓣！
“一百万两！”
这一声怒吼，仿佛平地惊雷，震得朱标头皮发麻。
“他一个郡王，一年的岁俸才多少！他疯了不成！”
朱标的额头渗出了冷汗，硬着头皮继续说：“还有那研究火器的陶万户，年薪五万两。”
朱元璋被气得笑了起来，怒极反笑。
“好，好啊！”
“咱的家底，都要被这个败家孙子给掏空了！”
朱标连忙道：“父皇息怒，高炽他……他预售盐引，己经收回了一千万两银子。”
整个文华殿的空气，瞬间凝固。
朱元璋脸上的怒气，僵在了那里。
他死死地盯着朱标，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说多少？”
“一……一千万两。”朱标的声音都在发颤。
“高炽还说，这一千万两中，有八百万两，是献给父皇您的内帑的。”
“另外，这笔钱，与之前答应上缴户部的那五百万两盐税，并无干系。”
“……”
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许久之后。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朱元璋仰天大笑，笑声雄浑，震得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他脸上的皱纹全都舒展开来，那股发自内心的狂喜，让整个人都焕发出了惊人的神采。
“好！好一个圣孙！”
“传咱的旨意！”
“封海津郡王朱高炽，为燕王世子！不！首接封他为亲王！”
朱标大惊失色，连忙跪下。
“父皇！万万不可！祖制不可废啊！”
朱元璋仍在兴奋之中，他一把扶起朱标，脸上的笑意不减。
“标儿，你还是不明白。”
“那一百万两的年薪，你觉得多么？”
朱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儿臣觉得，确实……太多了。”
朱元璋摇了摇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你想让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最好的草料！这个吴平安，能给咱带来千万两的收入，给他一百万，多么？”
“不多！”
“一点都不多！”
他看着自己这个过于仁厚的儿子，沉声教导道：“你得学着点高炽，有时候，这账不能这么算。”
就在这时，殿外有太监通传。
“启禀陛下，户部尚书茹太素求见。”
朱元璋的好心情被打断，眉头微微一皱。
“宣。”
很快，茹太素就躬着身子，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
“臣，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何事？”朱元璋的语气有些不耐。
茹太素擦了擦额头的汗，战战兢兢地开口。
“陛下，臣听闻……海津郡王在北平，与晋商起了冲突。”
“晋商己经扬言，要断绝北平所有商铺的货源。”
“臣担心，此事会影响到长芦盐场，那五百万两的盐税……”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朱元璋挥手打断了。
朱元璋看着这个只盯着户部一亩三分地的尚书，眼神里带着一丝看傻子般的怜悯。
五百万两？
咱的内帑马上就要入账八百万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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