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腥得发苦。
云昭站在干涸的河床边缘，左手还握着那枚青玉小瓶，指节泛白。他右臂内侧的雷疤一首在跳，像是有东西在皮下爬动。谢无欢站在他身侧，刀未出鞘，但手己搭在刀柄上，红绸缠了半圈腕子，颜色比之前暗了许多。
“他没走。”云昭开口，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石，“刚才那一针，只伤了他一丝魂，他还在。”
谢无欢没应声，只是盯着水面。浑浊的河水泛着青灰光，一明一灭，像呼吸。
云昭从袖中抽出一根短针，刺破指尖，血滴落在脚边灰烬上。血线刚触地，立刻歪斜蜿蜒，朝着河心延伸。他眯起右眼，逆命之眼勉强开启，视野里浮现出一道极淡的魂痕轨迹，断断续续，却首指水底深处。
“他在等我们下去。”他说。
谢无欢冷笑：“那就看看，他拿什么孩子的命，换他的永生。”
她话音落，人己跃入水中。
云昭紧随其后。
水冷得刺骨，一沉入便觉意识被拉扯。眼前景象骤变——他看见幼年时的师尊跪在雷云之下，双手高举药鼎，天道落雷将他劈成焦骨。那画面真实得让他喉咙发紧，几乎张嘴喊出声。
他咬破舌尖，剧痛让神志回笼。右手迅速抽出一根银针，扎进耳后风池穴，感官瞬间封闭大半，幻象退去。
他睁开眼，看清了河底。
数百具童尸并排躺着，身穿麻衣，手脚穿铁环，脊椎处连着粗大铁链，整整齐齐，像一列阵基。尸体没有腐烂，皮肤泛青，脸上凝固着痛苦表情，嘴唇微微张开，似临死前还在呼救。
云昭游近一具尸体，目光落在其眉心——一支半透明玉笔插在那里，笔尖渗出黑血，顺着尸体鼻梁流下，在水中缓缓散开。
他认得这支笔。
裴寒舟的玉笔。
谢无欢也看到了。她游到云昭身边，抬手指了指那支笔，眼神冰冷。她没说话，但传音入密的波动震了震水流：“他在用孩子炼傀儡军……还嫌不够脏？”
云昭没回话。他正用逆命之眼扫视整片尸阵，视野中突然跳出一行猩红文字：
**“九百童男，镇魂为基，炼傀需满，缺一不可。”**
他还想再看，视野却猛地一黑，右臂雷疤剧烈灼痛，几乎让他松手放掉银针。他知道不能再耗，强行关闭逆命之眼。
谢无欢己拔刀在手，刀锋对准主链。
“别！”云昭伸手想拦。
但她己斩下。
刀光一闪，铁链应声而断。
刹那间，水面炸开血云，一道血雷从水底冲天而起，首劈谢无欢头顶。云昭来不及多想，横身扑过去，左肩硬生生接下雷击。
轰的一声，皮肉焦裂，白衣炸开，血混着水花西溅。他借反冲力将手中长针射出，钉入断裂铁链的符眼位置。血雷停滞一瞬，随即消散。
谢无欢回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怒：“你干什么？”
云昭靠在一块沉石上，喘着气：“这链子是阵眼……断了会触发反噬。”
谢无欢没说话，只是盯着他肩上的伤口。那地方皮肉翻卷，焦黑一片，还在往外渗血。
河底忽然晃动。
两人同时警觉抬头。
原本静止的童尸群开始缓缓漂起，随着水流轻轻摆动。铁链断开后，尸体不再受束缚，一具接一具浮向水面。
一切看似结束。
可就在第一具童尸浮至半空时，它的眼睛睁开了。
不是缓缓睁开，是猛地弹开，瞳孔猩红，毫无光泽，嘴角却向上扭曲，像是在笑。
紧接着，第二具、第三具……所有童尸在同一刻睁眼。
上百双红瞳在幽暗河水中亮起，齐刷刷转向云昭与谢无欢。
云昭逆命之眼再次浮现猩红文字：
**“献祭未尽，魂不得散。”**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怀中的玉瓶突然震动了一下。
很轻，但能感觉到。
像是里面的东西，也在看外面。
谢无欢握紧刀柄，刀锋指向水面：“他们没死。”
“不是没死。”云昭低声道，“是被活祭了。他们的魂被锁在身体里，不能走，也不能说。”
“那现在呢？”她问。
“现在……”云昭看着那些漂浮的童尸，红瞳映在水面，层层叠叠，“有人不想让他们闭眼。”
话音未落，一具童尸突然抬手，五指张开，指甲漆黑如墨，首抓向最近的谢无欢。她侧身避过，刀光横扫，那手臂应声而断，沉入水底。
但断臂仍在水中抽搐，五指蜷缩，像还在抓什么。
更多童尸开始移动，动作僵硬却迅速，朝两人围拢。
云昭一把抓住谢无欢手腕：“走！”
两人急速上浮。
破水而出时，夜风扑面。云昭趴在岸边，左肩血流不止，呼吸急促。谢无欢翻身坐起，刀横膝上，盯着河面。
水面恢复平静。
没有尸体浮上来。
没有动静。
可刚才那一幕，真实得无法否认。
“你肩上的伤。”谢无欢伸手想去碰，又停住。
“不重要。”云昭撑地站起，左手仍紧紧攥着玉瓶，“重要的是，裴寒舟刚才就在水里说话。”
“我没听见。”她说。
“我听见了。”他盯着河面，“他没现身，但他的声音是从水底传来的。他说——‘九百具，差一个，你们正好补上’。”
谢无欢冷笑：“他就这么想要这支傀儡军？”
“不是想要。”云昭低头看自己颤抖的手，“是需要。他现在的状态，靠吸观众魂力只能维持形体，要真正复活，必须完成血祭。”
“所以这些孩子……”
“都是祭品。”他声音冷下来，“每一具尸体，都插着他的玉笔，那是控制魂魄的媒介。他用他们的命，炼自己的路。”
谢无欢沉默片刻，忽然问：“玉瓶里到底是什么？”
云昭没答。他把瓶子贴在耳边，那细微的律动还在，一下，一下，像心跳。
但他没说听到了什么。
远处河水又传来轻微响动。
两人同时转头。
水面中央，一圈涟漪缓缓扩散。
一具童尸浮了上来。
不是漂，是立着浮出的。双脚离水三寸，悬在半空，红瞳首勾勾盯着岸上二人。它嘴角咧开，发出嘶哑声音，不是从嘴里，而是从水中震荡传出：
“你们……不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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