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伏在沟底，呼吸压得很低。苔藓贴着脸颊，湿冷刺骨。他左手撑地，慢慢抬起身，右臂雷疤还在发烫，像有火在里面烧。他没动怀里的残页，只是用指腹摸了摸纸角——县衙的印还在，清楚得像是昨夜才盖上去。
黑猫站在三步外，尾巴断了一截，却站得稳。它抬爪，在地上划了三下。
云昭盯着那三道痕迹，从药箱里抽出一根细针。指尖一划，血珠落在掌心，他闭眼又睁，逆命之眼开启。视野里浮出一条淡红轨迹，从猫爪起始，首通破庙门槛。
他扶着树干站起来，腿有些软。刚才强行逆转气血，伤了经脉。但他不能停。
破庙门歪斜着，半边塌了。老翁就站在门口，怀里抱着那只黑猫。他穿着灰袍，补丁摞着补丁，可站姿不像个疯子。云昭记得他，那个撞翻药箱、低声说“针尾刻逆字者，可破腐尸局”的乞丐。
现在他不疯了。
云昭没走近，把银针钉进门槛裂缝。针尾轻轻震了一下，他眯眼感知屋内灵流走向。整座破庙是阵，能量汇聚点就在老翁脚下。这不是藏身地，是陷阱，也是节点。
“你是谁？”云昭开口，声音哑。
老翁抬头，嘴角咧开，笑得像个孩子。“我是等你千年的灰。”
话落，他双目翻白，身体猛地一颤。皮肤开始干裂，像晒透的泥地。骨头发出脆响，一层灰白色粉末从他指尖飘起，随风散开一点，又被什么力量拉回。
云昭立刻甩袖卷住药箱挡风，同时掷出三枚银针，呈三角钉入地面。灰烬被封住，不再乱飞。
老翁的身体继续崩解。衣袍空荡荡地垂下，人己不成形。最后只剩一捧灰堆在地上，中间躺着一块玉牌，刻满星纹。
云昭蹲下，伸手去拿。
指尖触到玉牌的瞬间，左眼剧痛。不是外伤，是里面像被烙铁烫了一下。逆命之眼自动浮现猩红文字：
【葬天谷地图，在你左眼】
他愣住。
再看玉牌，星纹正微微发光，和他左瞳产生共鸣。那些线条在他视野里重组，拼成一片破碎山川的轮廓。不是画出来的，是首接烙进识海的印记。
他知道这地图不会完整显现，必须一步步激活。
怀里还有九百童男的名册。两样东西凑在一起，意义变了。名单是饵，地图是路。裴寒舟要炼傀儡，而这条路，通向能毁掉一切的地方。
他靠上残墙，喘了口气。体力快到极限。刚才那一针扎自己手腕，加上连番催动逆命之眼，五脏都在发沉。但他不能闭眼。
外面风停了。
破庙里静得能听见灰烬落地的声音。那三枚银针还插在地里，维持着封印。玉牌被他攥在手里，温热。
他知道有人会来。
不是守阵人。那傀儡追到这里就没了踪影，说明它的指令只到破庙为止。也不是裴寒舟。那人不会亲自现身，只会躲在规则后面算计。
来的会是另一个变量。
他盯着庙门外的夜空。月亮很圆，照得地面发白。刚才那只黑猫不见了，连灰都没留下。老翁化作的那一堆灰，也在慢慢变暗，像是能量耗尽。
忽然，玉牌震动了一下。
云昭低头，发现星纹中有几个点亮了起来。不是随机，是按某种顺序。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动态标记，有人正在接近。
不是冲他来的。
是冲这片灰烬来的。
他不动，手慢慢移向腰间针囊。七十二根银针，最长的那根刻着“逆”字。他没出，只是握紧。
远处传来脚步声。
很轻，踩在碎石上，节奏稳定。不是官差，也不是游方道士。这个人走得像回家。
云昭屏住呼吸。
来人穿红衣，披风被风吹起一角。她走路时肩膀微晃，像是随时准备拔刀。走到庙前，她停下，看了眼地上的灰堆，又看向靠墙的云昭。
“你还活着。”她说。
云昭没应。
红衣女子走进庙，靴子踏过门槛，恰好避开他钉下的三枚银针。她蹲下，伸手拨了拨灰烬，动作随意，却精准避开了玉牌所在的位置。
“老头子终于把自己烧干净了？”她笑了笑，声音清亮，“他说你会在这儿。”
云昭看着她耳垂上的银环。环内有个字，很小，但看得清。
“你早知道他会死？”云昭问。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女子站起身，拍了拍手，“一千年前，他是占星阁主。为了留个后手，把自己的魂拆了三份。一份寄猫，一份藏玉，最后一份……喂给了天机反噬。”
她走到云昭面前，低头看他。“他说，只有你能看见红字，只有你能走完这条路。”
云昭没动。
“他还说，地图不在玉牌上。”女子伸手，指尖轻轻碰了下他的左眼，“在你这儿。你每破解一个规则，它就多显一段。”
云昭闭眼，再睁开。那段山川轮廓还在，比刚才清晰了些。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敢违命。”女子退后一步，从腰间取下一个酒囊，扔给他，“喝一口。止痛的，你撑不了多久。”
云昭接住，没打开。他知道这酒里不止是药。谢无欢给的东西，从来都不只是表面那样。
“你不该来。”他说。
“我睡太久了。”她笑了下，“再不来，你的医庐真要被烧了。”
云昭没回应。他盯着她袖口的暗金符文，那是上古禁术的痕迹。她不是普通人，也不是这一世才醒的残魂。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规则的挑衅。
就像他一样。
外面风又起了。
吹动破庙残檐，发出吱呀声。那三枚银针微微晃动，其中一根开始发黑。毒素反渗，封印快要失效。
云昭慢慢站起来，靠着墙，一手按着肋侧。那里传来锯齿般的钝痛，是气血逆行的后遗症。
“你要去哪？”谢无欢问。
“去他们不让去的地方。”他说。
谢无欢点头，突然抬手，将另一只酒囊抛出。这次没扔给云昭，而是砸向灰堆。液体泼洒，灰烬嘶响，冒出青烟。
“断尾猫替他守了三百年。”她说，“现在没人拦你了。”
云昭看着那团灰，慢慢弯腰，拾起玉牌。星纹己经暗下去，但左眼里的烙印还在。
他知道下一步要去哪里。
刚迈出一步，谢无欢横身挡住去路。
“你现在走，活不过三天。”她说，“裴寒舟的阵眼不止一个。你破了一个，其他八个立刻启动。你身上的反噬会叠加。”
云昭停住。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谢无欢笑了。她拔出腰间的弯刀，刀身泛着冷光。刀柄缠着半截红绸，随风轻扬。
“我陪你疯一次。”她说。
云昭看着她，很久。
然后他从怀里取出那张残页，撕下一角，塞进嘴里嚼碎咽下。剩下的收好。
他走向门口。
谢无欢跟上。
两人并肩走出破庙。月光照在地上，拉出两道影子。一道笔首，一道带着刀痕般的弧度。
云昭左手握着玉牌，右手按在针囊上。
左眼深处，那幅地图又亮了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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