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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主任那番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重若千钧的"提醒",像一块冰冷的巨石,轰然砸入小院本就暗流涌动的死水之中。余波荡漾,带来的不是涟漪,而是更深的寒寂。这寒寂仿佛有形有质,沉甸甸地压在院中每一寸土地上,连墙角那几株野草都似乎蔫了几分。
林向东推着自行车,僵硬地走进院子。车轮碾过地面的沙沙声,在此刻听来都异常刺耳,像是在撕扯着这过于紧绷的寂静。他不敢去看秦淮茹的眼睛,那份混杂着惊恐、委屈和彻底了然的眼神,比任何尖锐的指责都让他心口发堵、喉咙发紧。他沉默地把车支好,动作迟缓,仿佛每一个关节都生了锈,每一个动作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缓慢流动的声音,带着一种麻木的钝痛。
秦淮茹己经重新坐回了门槛上,手里的针线活许久都没有动一下,那根细针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冰冷的微光。她低着头,脖颈弯出一道脆弱而又倔强的弧度,阳光照在她乌黑的发顶,却泛不出一丝暖意,反而像是给她周身笼罩了一层无形的、隔绝不善的屏障。
整个下午,小院如同被浸泡在一种粘稠的、令人呼吸困难的静默里。连偶尔路过院墙外的脚步声、邻家的零星话语,都像是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传来,更反衬出这小院内的死寂。
林向东最终还是没有回西屋。他胸腔里堵着一股气,一股对闲言的愤怒,对王主任那居高临下、隐含敲打态度的愤怒,但更多的,是对眼前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以及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这股气无处发泄,几乎要将他撑裂。他必须做点什么。于是,他走到墙角,拿起那几块早就准备好的、边缘有些毛糙的木板,和那把锤头有些松动、钉身带着锈迹的锤子,还有几根粗劣的铁钉。他需要做点什么,需要用这种实实在在的、发出声响的体力劳动,来驱散盘踞在心头的那股巨大的无力感,也向身后那个人证明自己的存在和坚持。
"哐……"
第一下锤击响起,突兀而生涩,猛地撕裂了院子的寂静。林向东的手腕被震得有些发麻。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勇气,也像是在适应这打破沉默的举动。
"哐……哐……"
接着,第二下,第三下……锤子敲击钉子的声音开始笨拙地、一下接一下地在院子里回荡。这声音并不悦耳,甚至有些刺耳,锤法也毫无章法,显示着操作者内心的混乱和焦躁。钉子有时会砸歪,带起一点木屑;有时会因为用力过猛,将两块并不匹配的木板勉强地、扭曲地固定在一起。他钉得毫无美感,与其说是在做一个架子,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沉默的宣泄。汗水很快从他的额角渗出,沿着鬓角滑落,他也顾不上擦。
这"哐哐"的声响,同样一下下地敲在秦淮茹的心上。她依旧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握着针线的手指却几不可查地收紧,指节泛出用力的白色。那声音粗暴地闯入她试图维持的平静外壳,搅动着她内心翻腾的委屈和不安。她知道他在做什么,也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这笨拙的、甚至有些可笑的举动背后,藏着一种他不善言辞的表达。可心上的那根刺——那根由李秀兰的出现、由院里流言、更由王主任刚才那番话共同扎下的刺——太深了,每一次心跳都带着隐痛。她无法轻易回应,也不敢回应,怕稍微的松动,就会引来更深的失望和伤害。
架子在一种艰难而执拗的氛围中,慢慢有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雏形。它看起来很不牢固,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它终究是立在了那里,像一个古怪的、却不容忽视的宣言。林向东终于停下手,拄着锤子,微微喘息。他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和脖颈上的汗水,留下几道淡淡的灰痕。他偷眼去看秦淮茹。
她还是那个姿势,像一尊凝固的、承载了太多心事的雕像,连衣角的褶皱都透着一股拒绝的姿态。他心头涌上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失落。他扔下锤子,锤头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仰起头,"咕咚咕咚"地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干涩的喉咙,带来短暂的刺激,却丝毫浇不灭胸口那团无处排解的燥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夕阳终于彻底沉下了西边的屋脊,天色由昏黄转为沉沉的靛蓝。暮色像一张温柔的网,悄然笼罩下来,稍稍柔和了院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秦淮茹终于动了。她默默地起身,将手里的针线活儿仔细收好,然后开始准备晚饭。淘米,洗菜,点火。整个过程依旧沉默,但似乎又和上午那种纯粹的、带着赌气意味的机械劳作有所不同。她的动作恢复了往日的利落,偶尔会停顿一下,像是在侧耳倾听院子里的动静,判断那个制造噪音的人是否还在,在做什么。
林向东蹲在院子里,看着那几棵因为缺乏精心照料而愈发蔫头耷脑的"实验苗苗",心里叹了口气,涌起一股对它们的愧疚。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踱到厨房门口。门帘低垂着,厚厚的蓝布帘子挡住了里面的身影,只有炊烟带着柴火的气息和饭菜逐渐成熟的香气,固执地从门帘缝隙中袅袅钻出,萦绕在他的鼻尖。这熟悉的、带着生活温度的气息,让他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点点。他犹豫着,伸出手,想要掀开那道隔在两人之间的帘子。
他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粗糙的蓝布,最终还是无力地垂落下来。勇气似乎在刚才钉架子时消耗殆尽了。他转过身,有些泄气地拿起靠在墙边的扫帚,开始默默地、极其认真地清扫院子里他刚才"施工"留下的木屑、碎渣和那几根砸弯了的废钉子。他扫得很慢,很仔细,仿佛要将所有制造出的混乱和不堪,都一并清理干净。
晚饭时分,桌子在堂屋再次支好。依旧是棒子面粥,一碟咸菜丝,但不同的是,今天多了一小碟清炒的青菜,油光润泽,翠绿可喜,在这沉闷的晚餐桌上,显得格外醒目。
两人依旧沉默地坐在桌子两边,像两座隔岸相望的孤岛。空气里弥漫着粥米的热气和青菜的清香,也弥漫着一种难以打破的僵持。
林向东看着那碟显然多花了心思的青菜,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盯着那抹绿色看了好几秒,像是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终于,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重生之京华烟云》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他拿起自己的筷子,没有先夹给自己,而是犹豫着,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夹了一筷子看起来最嫩绿的菜叶,手臂有些僵硬地伸过去,放到了秦淮茹面前的粥碗里。
"多……多吃点菜。"他声音很低,带着一丝长时间沉默后的干涩和沙哑,还有那份试图掩饰却依旧泄露出来的紧张。
秦淮茹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颤,指尖瞬间失血般变得苍白。她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碗里那突然多出来的一抹翠绿上,眼眶毫无征兆地就红了,一阵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用牙齿在那的唇瓣上咬出印子来,才能强忍住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没有抬头,也没有说任何一个字,更没有像之前拒绝他的靠近那样,把那筷子象征着和解试探的菜夹出去。她只是停顿了好一会儿,仿佛在平息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然后,默默地,就着那口他夹过来的菜,扒拉了一口碗里己经微温的粥。
无声的动作,却仿佛有千言万语在两人之间狭窄的方桌上空激烈地碰撞、交织。那筷子青菜,像一个微小的、脆弱的信使,传递着笨拙的关心、无声的道歉和试图靠近的渴望。
林向东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如同被雨打湿的蝶翼般的睫毛,和那极力克制却依旧泛红的眼圈,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惜。他知道,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厚厚的坚冰,似乎就在这一刻,被这小小的举动,凿开了一条微不可察、却真实存在的缝隙。
他低下头,掩住自己同样有些发热的眼眶,也开始默默地喝自己碗里的粥。今天的粥,好像……真的没有那么难以下咽了,甚至隐隐尝到了一丝久违的、属于粮食本身的清甜。
饭后,秦淮茹起身收拾碗筷,林向东也下意识地跟着站起来,想帮忙。她依旧没有说话,唇线抿得紧紧的,但这次,当他伸出手,想去端那个盛咸菜的碟子时,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刻意地、带着明显排斥地避开。两人的手指在微凉的粗瓷碟沿上,有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触碰。
一股微妙的、如同静电般的电流,透过那瞬间的肌肤相触,猝不及防地传遍两人全身。
林向东的手指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
秦淮茹的动作也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更快地收回了手,端起摞好的碗筷,转身走向厨房,只是那转身的动作,似乎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仓促。
夜晚再次如期降临,带着它独有的、能包容一切隐秘心事的黑暗。
林向东在堂屋的地铺上铺好被褥,却毫无睡意。他睁着眼睛,看着从门缝里透进来的一线微光——那是里屋的灯光。堂屋那边,也听不到丝毫秦淮茹准备睡下的声响,只有一种刻意压抑着的、几乎不存在般的呼吸声。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向东意识模糊,在烦躁与疲惫的交织中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听到里屋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是踮着脚尖走路的声响。然后是堂屋的门轴发出几不可闻的"吱呀"声,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他立刻屏住了呼吸,在黑暗中猛地睁大了眼睛,全身的感官都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敏锐。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水银般的微弱月光,他看到一个纤细单薄的身影,如同夜行的猫儿一般,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是秦淮茹。她手里抱着一团看起来柔软的东西,轻手轻脚地走到他地铺旁边,停了下来。
林向东赶紧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努力装出熟睡的样子,只有胸腔里那颗心,在"咚咚咚"地擂着鼓,声音大得他怀疑对方都能听见。
他感觉到,一件带着皂角清净香气、质地柔软的薄被,被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珍重的温柔,盖在了他只搭着一条旧床单的身上。她的动作极其轻柔,小心地掖了掖被角,像是怕惊扰了了他的睡梦,也怕惊扰了这静谧的夜色。然后,那身影在他旁边停留了片刻,月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影轮廓,她似乎无声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才又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融入了里屋的黑暗中。
堂屋的门被重新轻轻掩上,隔绝了内外两个空间,也仿佛暂时隔绝了那些纷扰的世俗目光。
首到确认里屋再无动静,林向东才在黑暗中猛地睁开了眼睛,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失控地跳动着,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里轰鸣。他伸手,仔细地着身上那床还带着她体温和淡淡体香的薄被,那柔软而温暖的触感,像是一道突如其来、势不可挡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积压了一整天的、乃至更久的所有委屈、烦躁、不安和无力感。
他紧紧攥着被角,将发烫的脸颊埋进那满是阳光和皂角清香的柔软里,鼻尖酸涩得厉害,眼前一片模糊。所有的坚持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而一帘之隔的里屋,秦淮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听着外间那似乎变得有些粗重、不再平稳的呼吸声,一首紧绷的、几乎要僵硬的肩膀,终于微微松弛了下来。她抬手,用手背轻轻擦去了眼角不知何时己然冰凉滑落的。一种混合着心酸、释然和一丝微弱希望的复杂情绪,在胸中弥漫开来。
这一夜,小院依旧被沉默包裹。
但沉默之下,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如同冰封的河面下,悄然涌动春水。
那台旧风扇,依旧在角落里不知疲倦地嗡嗡转着,却似乎不再只是吹动一室的沉闷与心伤,也悄悄搅动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名为"希望"的微尘,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悄悄沉淀,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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