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府，狄仁节的书房内，灯火通明。虽己近子时，但狄仁杰毫无睡意，他端坐在书案之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听着李元芳和曾泰的禀报。
李元芳将悦来客栈的查访、荒庙遇伏、追击疤面人以及杀手尽数服毒自尽的经过，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叙述了一遍。曾泰在一旁不时补充几句，尤其是外围合围以及清理战场的情况。
当李元芳说到那疤面黑衣人右手手背上的长疤时，狄仁杰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当听到所有杀手无一例外全部服毒自尽时，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手指敲击桌面的频率稍稍加快了一些。
“大人，情况就是这样。杀手身份不明，线索似乎又断了。这是卑职在庙内神像基座后找到的纸卷。”李元芳说完，从怀中取出那个小心保管的纸卷，双手呈给狄仁杰。
狄仁杰接过纸卷，并未立刻打开，而是先仔细看了看外观。纸卷不大，用的是市面上常见的粗麻纸，边缘有些毛糙，似乎是从更大的纸张上撕下来的。他用指甲轻轻捻了捻纸张的厚度和质地，然后才缓缓将其展开。
纸卷上，并非预想中的文字，而是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和线条。
曾泰和李元芳也凑上前观看。只见纸上用木炭之类的东西画着一个不规则的圆圈，圆圈旁边标着几个歪歪扭扭的点，像是随意滴落的墨点，又像是某种标记。在圆圈下方，则画着两道波浪线，波浪线之间，又有一个小小的叉。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这……这是何意？”曾泰看得一头雾水，“这些符号，不似文字，倒像是孩童的涂鸦。”
李元芳也皱紧了眉头，他擅长临阵对敌，对这种需要破解的密码暗号却并不在行。“大人，莫非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线索，只是故布疑阵，或者干脆就是以前遗落在庙里的无用之物？”
狄仁杰没有立刻回答，他将纸平铺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每一个符号。他的手指先是指向那个不规则的圆圈，缓缓道：“元芳，曾泰，你们看这个圆圈。它并非规整的圆形，边缘多有棱角，看似随意，但若仔细观察，其轮廓……是否有些眼熟？”
李元芳和曾泰闻言，再次凝神细看。曾泰迟疑道：“恩师，学生愚钝，看不出此物像什么。”
李元芳盯着那圆圈，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大人，这……这轮廓，似乎与幽州城的城郭图形，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这东北角的这个凹陷，很像城墙拐角处的马面！”
狄仁杰赞许地点了点头：“元芳所言，与我不谋而合。虽然画得简陋扭曲，但大致轮廓，确与幽州城郭相仿。”
得到了狄仁杰的肯定，李元芳精神一振。曾泰也恍然大悟，再去看那圆圈，果然越看越觉得像幽州城的简化图形。
“若此圈代表幽州城，”狄仁杰的手指移到了圆圈旁边的几个墨点上，“那这几个点，又代表何物？它们分布在城郭之外，东南、正南、西南……各有一个。”
曾泰猜测道：“或许是……村落？或者驿站？”
狄仁杰不置可否，手指又移到了那两道波浪线和小叉上：“那这两道波浪，以及中间的叉，又作何解释？”
这一次，连李元芳也摇了摇头。两道波浪线，可以代表的东西太多了，河流、绸缎、甚至只是表示数量。中间的叉，更是常见，可以指代地点、错误、或者某种物品。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三人都在凝神思考。
狄仁杰缓缓靠回椅背，双目微闭，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这是他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李元芳和曾泰知道他在推演，都不敢出声打扰。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狄仁杰重新睁开眼睛，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并未首接解释图纸，而是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元芳，你方才说，那吴大入住悦来客栈时，带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像是装着铁器？”
“是，掌柜的是这么说的。”李元芳肯定地答道。
“而与他秘密接触的疤面人，以及后来在土地庙伏击你的杀手，皆是组织严密、行事狠辣的死士。”狄仁杰继续道，“如此训练有素的队伍，其所图必然不小。结合幽州地处北疆，毗邻突厥的特殊位置……”
曾泰似乎捕捉到了什么，试探着说道：“恩师是怀疑，此事与突厥细作有关？他们是在谋划对我不利之事？”
“目前尚不能断定。”狄仁杰摇了摇头，“但方向，或许我们可以从这纸卷上找到。”他的手指再次点在那两道波浪线上，“你们觉得，这两道波浪，像不像……车辙？”
“车辙？”李元芳和曾泰都是一愣。
“不错。”狄仁杰站起身，在书房内缓缓踱步，“两道平行的、略有弯曲的痕迹，像不像重物碾压过后留下的车辙印记？而车辙中间的这个小叉，或许代表的就是车上所载之物，或者……是车本身停留、出事的地点？”
这个解释，让李元芳和曾泰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一旦将波浪线理解为车辙，整个图纸似乎就有了新的解读方向。
“若按此解，”狄仁杰走回桌边，手指点着图纸，“圆圈代表幽州城，城外的点代表城外某处，而车辙和叉，则代表有车辆从那个点附近驶出，或者驶向那个点，并且发生了什么事情……元芳，你追击那疤面人，是在落雁坡土地庙，位于城西。而图纸上，城西方向，恰好有一个墨点！”
李元芳目光一凝：“大人的意思是，这个城西的墨点，很可能指的就是落雁坡土地庙？那车辙……莫非是指吴大或者疤面人运送那个‘沉甸甸包袱’的车辆？”
“极有可能！”狄仁杰重重一拍桌面，“吴大携带疑似铁器的包袱入住客栈，与人秘密接触。接触后，他退房离开，不久后便成为一具无头尸身出现在永安坊。而与他接触的疤面人，则在城西土地庙安排眼线，设下埋伏。这一系列行动，都指向一个可能——他们在暗中交接、运输某种重要的，而且是‘铁器’类的东西！”
曾泰倒吸一口凉气：“铁器……幽州乃军镇重地，严禁私自大量贩运铁器，尤其是……军械！”
军械二字一出，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如果涉及军械走私，那此案的性质就彻底变了，不再是一桩简单的谋杀案，而是可能危及边防、里通外国的滔天大罪！
李元芳眼中寒光闪烁：“大人，若真涉及军械，那幕后之人的能量恐怕不小！需要立刻彻查！”
狄仁杰点了点头，神色肃穆：“元芳，你立刻持本阁手令，去调阅近三个月来，幽州各处武库、官坊的军械出入记录，尤其是弓弩、箭矢、甲胄、刀枪等物，看看有无异常缺失或者报损。要暗中进行，不要惊动太多人。”
“是！卑职明白！”李元芳抱拳领命。
“曾泰。”
“学生在。”
“你立刻梳理近一个月所有城门的出入记录，重点排查携带大件行李、尤其是用车辆运送箱笼货物的商队或者个人，看看有无可疑之处。同时，暗中询问各城门守军，近日是否见过形迹可疑的车辆频繁在夜间出入，特别是通往城西落雁坡方向的。”
“是，恩师！学生这就去办！”曾泰也连忙躬身。
“记住，”狄仁杰沉声叮嘱二人，“此事关系重大，背后可能牵扯极深。你二人调查时，务必谨慎，所有发现，首接向本阁禀报，不得经由他人之手。”
“遵命！”李元芳和曾泰齐声应道，他们都感受到了肩头沉重的压力。
就在二人准备转身离去时，狄仁杰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了李元芳：“元芳，还有一事。”
“大人请吩咐。”
“你方才说，那疤面人以及一众杀手，皆是服毒自尽，身上干净，未有表明身份之物。”狄仁杰缓缓道，“但越是干净的现场，往往越容易留下痕迹。你再去仔细检查一遍那些杀手的尸体，不要放过任何细微之处。他们的衣服质地、鞋底的泥土、指甲缝里的残留、甚至……他们所用的兵器，看看有无特殊标记或者锻造特征。尤其是那个手背有疤的，重点检查。”
李元芳眼睛一亮：“是！卑职之前只粗略搜查，未曾如此细致！这就再去验看！”
李元芳和曾泰领命而去，书房内只剩下狄仁杰一人。他再次拿起那张画着符号的纸卷，在灯下仔细端详，口中喃喃自语：“幽州城……城外据点……车辙……铁器……军械……无头尸……这一切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阴谋？那具无头尸的身份，真的是吴大吗？如果不是，他又是谁？凶手为何要取走他的头颅……”
跳跃的灯花，将他沉思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幽州的夜，因为这一纸神秘的符号，显得更加迷雾重重。狄仁杰知道，他正在接近一个巨大的漩涡，而漩涡的中心，恐怕远比他此刻想象的还要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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