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己然大亮，晨曦透过窗棂，洒入大都督府书房。狄仁杰端坐案后，听着李元芳详细禀报夜探殓房的收获。
当李元芳说到无头尸手掌茧子的异常分布，并非惯用刀剑，而是更像使用钝器或工具时，狄仁杰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当听到疤面人和无头尸的鞋底都发现了那种暗红色颗粒，以及从无头尸衣内补丁中发现的油纸包和黑褐色颗粒时，狄仁杰的身体微微前倾，神色变得极为专注。
“元芳，你做得好！心细如发，方能于无声处听惊雷！”狄仁杰毫不吝啬地赞许道，他接过李元芳递上的两个小纸包，以及那把靠近刀镡处有打磨痕迹的横刀。
他首先打开了那个装有暗红色颗粒的纸包，将其倒在掌心一小部分，凑到窗前明亮处，用手指捻动，仔细观察，又放到鼻下轻轻一嗅。
“质地坚硬，颜色暗红，带有土腥气……”狄仁杰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此物，若本阁所料不差，应是烧造砖瓦、陶器所用粘土中常见的赤铁矿碎屑，或者说，是未能充分燃烧、残留的窑渣碎末！”
“窑渣？”李元芳一愣，“大人，您的意思是……”
“幽州城周边，有几处砖瓦窑场。”狄仁杰缓缓道，“尤其是城西、城北方向。这些窑场取土烧窑，泥土中便含有此类赤铁矿成分，经高温煅烧，或残留，或与粘土混合，形成此类红色颗粒。若经常在窑场活动，鞋底沾染此类碎屑，实属平常。”
李元芳立刻联想到那张符号图纸上，城西方向的墨点！“大人，落雁坡土地庙就在城西！而图纸上城西也有一个墨点！莫非……那个墨点指代的，并非土地庙本身，而是土地庙附近的一处窑场？”
“极有可能！”狄仁杰重重一拍桌面，“吴大携带疑似铁器的包袱，疤面人与之秘密接触，无头尸和疤面人鞋底均有窑场碎屑……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了城西的某处窑场！那里，很可能就是他们交接、或者藏匿‘铁器’的地点！”
思路一旦打开，便如拨云见日。李元芳兴奋道：“大人，我立刻带人去查城西的窑场！”
“稍安勿躁。”狄仁杰摆了摆手，又打开了第二个纸包，里面是那黑褐色的颗粒。他同样仔细查看、嗅闻，眉头却微微蹙起。
“此物……气味奇特，似有硫磺、又夹杂金属烟火之气。”狄仁杰用手指沾了一点，在指尖搓揉，颗粒细腻均匀，“这并非寻常泥土。倒像是……某种矿物与炭粉的混合物？而且，被如此小心地藏在贴身衣物内……”
他沉思良久，一时也无法断定此物确切为何，但其重要性毋庸置疑。“此物暂且放下，容后再查。”他将纸包重新仔细收好。
接着，他又拿起那把横刀，在灯光下反复观察刀脊上那被打磨过的痕迹。
“打磨得如此仔细，几乎不留痕迹，说明原本的标记非常重要，对方生怕被我们顺藤摸瓜。”狄仁杰沉吟道，“元芳，你久在军中，可见过类似制式的横刀？或者，对军中、官府工坊的兵器标记规制，可有了解？”
李元芳接过刀，再次仔细看了看，摇头道：“大人，这刀形制普通，民间仿造甚多。至于标记……各军府、甚至一些大型的官营工坊，确实会在兵器上留下独特的标记，以示负责和区分。但标记的形制、位置，并无严格统一规制，卑职一时也难以判断这原本是何标记。不过，能将标记打磨得如此干净，对方手中必有懂得修缮兵器的匠人，或者……本身就拥有类似工坊的条件。”
狄仁杰点了点头：“这一点也很重要。私运军械，或许还需要懂得修缮、甚至改造的匠人。”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脚步声，曾泰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中却有着收获的亮光。
“恩师！元芳！”曾泰拱手行礼，“学生查阅了近日城门记录，有所发现！”
“哦？快讲！”狄仁杰示意他坐下说。
“根据记录，大约在西天前，也就是吴大入住悦来客栈的前一天傍晚，有一支来自并州的小型商队从西门入城，声称是贩卖皮货。守军检查时，发现他们除了皮货，还有几口用油布盖得严实的大木箱，当时带队的小头目觉得箱子沉重，不似皮货，便多问了几句。商队首领解释说里面是准备馈赠亲友的并州特产‘铁佛头’，颇为沉重，并塞了些银钱。那小头目见无异状，便放行了。”
“铁佛头？”李元芳嗤笑一声，“这借口倒也新奇。”
狄仁杰却敏锐地抓住了关键：“并州商队？沉重的箱子？西天前入城……时间上与吴大入住客栈接近。那商队之后去了哪里？何时出的城？”
曾泰答道：“学生也追问了此事。据记录，这支商队入城后，并未在官驿住宿，记录上也没有他们出城的记载！”
“没有出城记载？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神探狄仁杰之幽州谜影 ”李元芳眉头一拧，“要么还在城内，要么就是用了其他方法，或者伪造了文书出城！”
狄仁杰沉吟道：“一支带着沉重箱笼、声称贩卖皮货却又有‘铁佛头’的商队，入城后便失去踪迹……曾泰，可曾查到他们在城内的落脚点？或者有无目击者见过这支商队？”
曾泰摇了摇头：“学生己问过西门附近几家客栈和货栈，并未发现有符合特征的并州商队入住。他们入城后，仿佛泥牛入海，消失了。”
“消失了……”狄仁杰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支数人组成的商队，带着显眼的箱笼，不可能凭空消失。要么，他们在城内有隐秘的据点；要么……他们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商队，那些箱笼，也根本不是‘铁佛头’！”
李元芳眼中寒光一闪：“大人，您是说……那些箱子里，装的很可能就是吴大包袱里那种‘铁器’，甚至……就是军械？这支商队，就是运输者？”
“目前看来，可能性极大！”狄仁杰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吴大先他们一步入住客栈，可能负责接应和联络。商队入城后，通过某种方式与吴大取得联系，然后将货物转移到更隐蔽的地方，或者首接进行交接。而吴大在完成任务后，或许是因为知道了太多，或许是因为其他原因，被灭口，成为了那具无头尸！”
曾泰倒吸一口凉气：“如此说来，那无头尸，果真就是悦来客栈的吴大？”
“十有八九。”狄仁杰停下脚步，“元芳发现尸体的手掌茧子异常，并非用刀之人，这反而合理。吴大可能只是一个负责联络、或者有一定专业技能（比如鉴别铁器）的人，并非核心的战斗人员。”
李元芳接口道：“而疤面人及其同伙，则是负责监督、保卫，以及……灭口的杀手组织！他们在发现吴大可能暴露，或者任务完成后，便杀其灭口，并取走头颅，增加我们辨认身份的难度。随后又在土地庙设下埋伏，企图将追查至此的官差一并除掉！”
一条相对清晰的脉络逐渐在三人面前呈现出来：一支伪装成商队的运输队，将可疑的“铁器”（很可能是军械）运入幽州城。负责接应的吴大与之接触后，被灭口。幕后黑手派出疤面人等杀手处理首尾，并设伏反击调查。
“然而，他们为何要冒如此大的风险，将军械运入幽州？”曾泰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幽州本身便是军镇，武库充盈。他们私运军械入城，目的何在？若是为了资敌，理应运出城才是。”
狄仁杰目光深邃：“这也是本阁最为疑惑之处。将军械运入幽州，只有几种可能。第一，城中有一股他们需要武装的隐秘力量；第二，这些军械并非普通刀剑，而是某种特殊之物，需要在城内进行组装、改造，或者……与城内的某样东西配合使用；第三，他们并非要长期存放，而是要在城内进行某项需要大量军械的行动，然后迅速撤离或隐藏。”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幽州城内酝酿！
“当务之急，是找到那支消失的商队，以及他们运入城的箱笼！”狄仁杰断然下令，“元芳！”
“卑职在！”
“你立刻带领张环、李朗，以及沈涛、肖豹，根据鞋底窑渣的线索，重点排查城西方向的砖瓦窑场！尤其是那些位置偏僻、易于隐藏人员和货物的废弃或半废弃窑场！注意，对方是穷凶极恶的死士，行动时务必小心，若遇抵抗，格杀勿论！但要尽可能留下活口，尤其是为首的！”
“得令！”李元芳抱拳，转身欲走。
“且慢！”狄仁杰又叫住他，拿起那把有打磨痕迹的横刀，“带上这把刀，若在窑场发现类似兵器，或者找到打磨工具的痕迹，立刻回报！”
“明白！”
李元芳领命，快步离去，身形如风。
狄仁杰又看向曾泰：“曾泰。”
“学生在。”
“你继续追查那支并州商队的下落。扩大询问范围，不仅是客栈货栈，城内所有的车马行、脚店、货仓，甚至一些闲置的民宅、院落，都要暗中查访。同时，核对近几日所有使用并州路引或声称来自并州的人员记录，看看有无可疑之处。”
“是，恩师！”曾泰也领命而去。
书房内再次剩下狄仁杰一人。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繁华，看到了其下涌动的暗流。
私运军械，死士杀手，无头尸案，神秘的符号图纸，还有那包未知的黑褐色颗粒……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这张网的几个关键节点，然后，将其一举扯破！
“幽州……看来有些人，是不想让本阁在这里安稳度日啊。”狄仁杰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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