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蝉鸣里的抉择时刻
1993年6月的蝉鸣像碎玻璃般扎进教室窗户，王小龙盯着黑板右上角用粉笔写得歪歪扭扭的“距高考还有12天”，掌心的报考指南被汗水洇出褶皱。讲台上，教导主任正用教鞭敲着黑板：“同学们要务实，优先考虑包分配的师范、医学专业......”话音未落，后排的陈宇就用铅笔戳了戳他后背，压低声音：“龙哥，你说我报啥专业？我爸非让我报农机修理，可这破铁疙瘩能有啥出息？”
教室里此起彼伏的翻动纸张声中，王小龙翻开油印的《全国高等院校报考手册》，目光扫过“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类目下的院校列表。前世那些在互联网浪潮中翻云覆雨的名字突然在视网膜上显影：马化腾的深圳大学、雷军的武汉大学、丁磊的电子科技大学......他指尖停在“华中理工大学计算机系”那行字上，1993年的此刻，这所后来改名华中科技大的学校正默默孕育着中国IT业的半壁江山。
“陈宇，你数学模考142分，报金融。”王小龙头也不抬，钢笔尖在“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一栏画了个圈，“记着，选国际金融专业，毕业后去浦东，那儿马上要起飞。”陈宇瞪大眼：“浦东？那不是上海郊区吗？”王小龙没解释，转头看向斜前方咬笔杆的赵阳——这个总把“机械制图”课本当漫画看的男生，此刻正对着“西北工业大学”的飞行器设计专业发呆。
“阳子，报哈工大自动化系。”王小龙用笔尖敲了敲赵阳的报考表，“别盯着飞机了，未来二十年，智能机械才是风口。”赵阳挠头：“可我舅说学机械能进国营大厂......”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拖拉机突突的轰鸣，王小龙想起三年后这家国营机械厂将因改制破产，工人们举着“还我血汗钱”的横幅在街头徘徊。他压低声音：“相信我，自动化，尤其是计算机控制方向，以后能进中关村敲代码，挣美元。”
二、文科生的月光与六便士
午休时，林荫道的梧桐树下，林小柔抱着文件夹走来，白衬衫领口别着枚蝴蝶形状的钢笔夹——那是王小龙初三时在文具店买的，花了三块五毛钱。她的报考指南摊开在石桌上，语文138分的作文尖子，此刻正对着“北京大学中文系”和“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系”犹豫不决。
“听说外贸部今年在北外招选调生。”王小龙指了指她笔下的“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你英语口试95分，该选这个。”林小柔抬头，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可我喜欢文学......”话音里带着少女特有的执拗，像她总在日记本里抄录的海子诗句。王小龙想起前世在同学聚会上见到的她：在出版社做编辑，戴副金丝眼镜，说起话来还带着当年读《简爱》时的温柔腔调，却在35岁那年因出版社改制而下岗。
他从裤兜掏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是他熬夜整理的“90年代黄金行业清单”：互联网、金融、外贸、新能源。手指划过“外贸”二字时，他想起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中那些在国贸大厦彻夜加班的投行精英，想起2001年中国入世时漫天飞舞的WTO海报。“小柔，选国际经济，辅修英语。”他首视她的眼睛，“未来十年，懂外贸英语的人能在深圳蛇口买带飘窗的房子，而纯文学硕士......”他没说下去，远处传来上课铃，林小柔突然抓起钢笔，在“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一栏重重画了个勾。
三、计算机强校的暗线
志愿填报截止前一天，王小龙在班主任办公室遇到了教数学的张老师。老教师推了推金丝眼镜，看着他第一志愿栏里的“华中理工大学”，眉头皱成八字：“小龙，以你的分数完全可以冲清华土木工程，那是国家重点......”
“张老师，您见过这个吗？”王小龙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电脑爱好者》杂志，1993年第5期的封面是台奔腾处理器，“美国国防部刚搞了个信息高速公路计划，未来十年，计算机将像自来水一样进入每个家庭。”他翻开杂志内页，IBM、微软的广告在油墨香中泛着金光，“华科大计算机系有国内最早的图像处理与智能控制实验室，去年还承接了航天部的项目。”
张老师盯着杂志上的“”图标，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互联网的雏形。王小龙趁热打铁：“您还记得我上次在市青少年宫编的工资管理程序吗？以后这种程序会出现在每个工厂、每间办公室，而写程序的人将成为新的时代宠儿。”窗外的阳光斜切过他年轻的侧脸，在报考表上投下锋利的剪影。
傍晚离校时，林小柔在校门口叫住他，手里攥着密封好的志愿表：“我......填了对外经贸。”她的耳尖泛红，像教学楼前开得正盛的石榴花，“那你呢？华科在武汉，离北京挺远的。”王小龙望着天边被夕阳染成金色的云霞，想起前世在光谷软件园见过的那片灯火——二十年后，那里将成为中国的“硅谷”。他笑了笑，从裤兜摸出枚硬币抛向空中：“计算机的世界里，距离不过是一串二进制代码。”
硬币落下时，他用掌心稳稳接住。正面向上，是国徽的纹路，而背面，是只有他能看见的未来：键盘敲击声里崛起的帝国，代码编织成的星辰大海，以及某个穿白衬衫的女孩，在国贸大厦落地窗前接过他递来的咖啡杯。
西、时代的注脚
当晚，王小龙在台灯下填写家庭意见栏。父亲戴着老花镜，盯着“计算机”三个字琢磨半晌：“隔壁老李家小子在县邮电局修电话，你这计算机跟那是一门手艺不？”母亲端着洗好的葡萄进来，围裙上还沾着面屑：“要不还是报个师范？铁饭碗......”
他放下钢笔，握住父亲粗糙的手掌，感受着掌纹里的老茧——这些年父亲在镇上的农机站修拖拉机，油污渗进指缝再也洗不掉。“爸，以后的拖拉机都得用电脑控制，您儿子是学这个的。”他拿起桌上的计算器，按下几个数字，“就像这玩意儿，十年前还卖八百块，现在呢？一百块都没人要。技术更新换代，咱们得跟上。”
窗外，夏日的夜风卷着稻花香掠过晒谷场。王小龙听见远处火车站传来的汽笛声，那是开往武汉的134次列车，将于三日后载着他驶向未知的未来。他摸出藏在课本里的软盘——里面存着他用Turbo C写的第一个程序，一个能自动生成高考数学模拟卷的小工具。此刻，软驱指示灯像遥远的星辰般闪烁，照亮了志愿表上“华中理工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的字样。
这是1993年的夏天，一个关于选择的夏天。有人选择面朝黄土，有人选择仰望星空，而王小龙知道，当他在志愿表上签下名字的那一刻，他己经在时光的河流里埋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将在未来的二十年里，长成遮天蔽日的大树，而树下的阴影里，将站满那些抓住了时代浪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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