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赛博朋克前奏：1993年的电脑城生态
1993年7月10日，王小龙站在“星际电脑城”门口，仰头望着霓虹灯管拼成的招牌。“星”字的“日”字旁缺了两格灯管，在正午阳光下像只半睁的眼。玻璃门推开时，空调外机的轰鸣声裹着热辣的电子元件味道扑面而来，柜台后穿花衬衫的男人正用镊子夹着焊锡丝，在一块电路板上施焊，焊点迸出的火星溅在他油亮的皮带扣上。
“小伙子，修软驱还是装系统？”男人头也不抬，烙铁在“AST”主板上划出刺啦声响。王小龙注意到他左手食指缺了半截，指甲缝里嵌着蓝黑色的焊锡膏。
“我找刘老板，应聘兼职。”王小龙递上皱巴巴的简历——其实只是张A4纸，上面用美工笔写着“精通DOS6.22/Windows3.1，熟悉386/486硬件组装”。花衬衫男人放下烙铁，用粗麻布擦了擦手，抬头时露出金牙：“我就是老刘，你说的‘精通’，能过几招？”
五分钟后，王小龙蹲在仓库角落，面前摆着五台杂牌主机。老刘扔来把十字螺丝刀：“把这几台拆了，按型号归类配件，半小时搞定算你通过。”金属货架上，康柏的原装机箱和杂牌电源并排躺着，旁边纸箱里堆着清一色的5.25英寸软盘，标签上写着“CCDOS2.13”“WPS1.0”。
螺丝刀旋开第一台主机侧板时，一股陈年老灰扑面而来。王小龙屏住呼吸，看着主板上密密麻麻的电子元件——这是块华硕TX97主板，Socket7插槽里插着颗AMD 486DX2-66MHz处理器，旁边的SIMM内存槽空着一根，显然是被前主人拆走升级了。他熟练地卸下IDE接口的200MB昆腾硬盘，注意到数据线红边对准接口第一针——这是装机时最容易犯的低级错误。
“哟，行啊，还知道防呆口。”老刘不知何时蹲在旁边，手里转着枚INTEL Pentium 60的芯片盒，“这台CPU被人调包过，你看出来没？”王小龙指着主板BIOS芯片：“开机自检显示是486DX，但Cache容量对不上，应该是Remark过的386DX。”老刘哈哈大笑，拍着他肩膀：“小子，每天二十块，管午饭，干不干？”
二、硬件拼贴画：组装一台能跑Windows的机器
第一个真正的挑战出现在周三下午。穿POLO衫的中年男人拍着柜台，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我要一台能跑Windows的电脑，预算八千，你给我列个配置。”周围几个技术员围过来，盯着纸上“Windows”字样交头接耳——1993年，大多数人还在DOS里打命令，Windows 3.1刚露出点苗头，电脑城没几个人真懂怎么让这玩意儿流畅运行。
王小龙拽过计算器，在便签上写下：
- CPU：Intel 486DX2-80MHz（1200元）
- 主板：技嘉GA-486DX2（1800元）
- 内存：16MB EDO（4×4MB，1600元）
- 硬盘：昆腾大脚3.2GB（2200元）
- 显卡：Trident 9680 1MB（800元）
- 光驱：SONY CDU311 4X（600元）
“你这内存咋要16MB？”老刘凑过来，“人家都说4MB够用。”王小龙指着Trident显卡：“Windows跑图形界面，没足够内存会卡死。这显卡带1MB显存，能多撑些时候。”中年男人看着配置单，犹疑不决：“硬盘要3.2GB？我现在用的才200MB......”王小龙翻开《微型计算机》杂志，指着评测文章：“您看这篇《Windows内存管理深度解析》，未来的软件只会越来越占空间，3GB现在看大，三年后就不够用了。”
装机过程比想象中波折。当王小龙把最后一根内存插入插槽时，主机突然冒起青烟，旁边的技术员惊呼着后退。他迅速拔下电源，嗅到一股焦糊味——主板上的电容爆了一颗。老刘脸色铁青，王小龙却冷静地拆下主板：“是兼容性问题，这批次技嘉板和三星内存有冲突，得换现代的。”他从仓库翻出西根现代4MB内存条，重新开机，BIOS自检顺利通过，DOS提示符下输入“WIN”，蓝色的Windows界面终于缓缓展开。
中年男人走后，老刘拍着王小龙肩膀：“小子，你这一单赚了我八百块，晚上请你吃油焖大虾。”王小龙擦着汗，看着显示器上跳动的窗口图标，忽然想起前世第一次组装电脑时的情景——那己经是2005年，双核CPU和17寸液晶显示器的时代，而现在，他正站在个人计算机革命的前夜。
三、软盘里的江湖：病毒、盗版与少年的倔强
七月下旬的一个暴雨天，电脑城来了个特殊的客人。穿校服的女孩抱着台IBM PS/2，雨水顺着书包带滴在米色机箱上：“哥哥，能帮我修电脑吗？里面有重要的资料。”王小龙掀开侧板，看到板载的1MB内存和20MB硬盘，这是台1987年生产的老机器，预装的MS-DOS 3.31系统估计比女孩年纪还大。
“提示Invalid system disk。”女孩掏出张软盘，标签上写着“中考复习资料”，边缘己经磨毛。王小龙把盘插入软驱，用DIR命令查看，目录里突然跳出个陌生的EXE文件——“Virus.exe”，文件名嚣张得令人咋舌。旁边的技术员咋舌：“这是大麻病毒，得低格硬盘才能杀干净。”女孩急得眼眶发红：“可里面有我写的作文......”
王小龙没说话，从抽屉里拿出张启动盘，用KV200杀毒软件逐扇区扫描。屏幕上不断跳出被感染的文件，当看到“ZHONGKAO.DOC”被病毒附着时，他咬了咬牙，按下F6键进入手工杀毒模式。雨水敲打玻璃的声音里，他盯着十六进制代码，逐个字节比对病毒特征码，汗水顺着下巴滴在键盘上。两个小时后，当“中考复习资料”文件夹重新出现在目录里时，女孩破涕为笑：“哥哥你好厉害，比我爸单位的工程师还强。”
这事传到隔壁柜台，卖盗版软件的老周凑过来：“小子，帮我写个自动拷贝程序咋样？我给你分润。”王小龙看着他柜台里堆成山的软盘，封皮上印着“Windows 3.1中文版（五碟装）”“仙剑奇侠传（三碟装）”，突然想起前世因盗版问题折戟沉沙的国产软件业。“我不做盗版。”他转身整理货架上的正版杀毒软件，老周啐了口：“装什么清高，现在哪家电脑城不卖这玩意儿？”
那天傍晚，王小龙在柜台下偷偷用DEBUG写了个小程序，能检测软盘是否为母盘。当老周再次来借电脑时，他故意让检测程序报错：“周叔，你这盘有坏道，拷出来的东西会乱码。”看着老周骂骂咧咧地离开，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正版Windows安装盘——这是他用半个月工资买的，塑料封皮上的微软LOGO在夕阳下闪着微光。
西、高温下的超频实验：用风扇吹CPU的少年
八月的武汉像个蒸笼，星际电脑城的空调三天两头罢工。王小龙每天下班时，白衬衫都能拧出水来，后颈被晒得脱了层皮。老刘看不过去，扔给他个微型电风扇：“对着主板吹，省得元件被烤化了。”
就是这台小风扇，开启了王小龙的超频之路。某天深夜，他看着柜台里积压的Intel 486DX-33MHz处理器，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超频教程。他找出块华硕TURBO ISA主板，把CPU电压从5V调到5.25V，外频从33MHz硬改成40MHz，然后用风扇首吹芯片表面。开机瞬间，BIOS显示“CPU Speed: 40MHz”，成功了！
接下来的一周，他像着了魔般泡在仓库里。给AMD 486DX2-66MHz加散热片，用铅笔涂抹主板跳线改倍频，甚至尝试给主板电容加散热铝片。当他把一颗Remark过的386DX-20MHz超到33MHz稳定运行时，老刘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外星人：“你这么折腾，卖出去的机器炸了算谁的？”王小龙擦着汗笑：“叔，超频能让老机器焕发新生，就像......”他想了想，“就像给二八杠自行车装上涡轮增压。”
第一个吃螃蟹的是个发烧友，听说电脑城有个能让486跑成586的神人，特意从黄石赶来。王小龙给他的486DX2-80MHz超到100MHz，又把显卡显存从1MB扩到2MB，当《DOOM》游戏在1024×768分辨率下流畅运行时，发烧友当场掏出一千块：“兄弟，这手艺比夜总会小姐还值钱！”
这事很快传遍了电脑城，来找王小龙超频的人络绎不绝。老刘看着日益减少的库存，终于松了口：“以后超频加收10%手续费，算你的技术股。”八月底，王小龙数着裤兜里的三千块钞票，闻着上面淡淡的焊锡味和汗味，忽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代码之前的代码”——当0和1还需要在电路板上用铜线连接，当每个字节都需要用烙铁焊接，硬件本身就是最原始的编程语言。
五、离别前的礼物：给未来的求职信
1993年8月31日，暑期最后一天。王小龙蹲在仓库里，给每台主机重新检查线路，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争吵声。冲出去时，看见老周正揪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小兔崽子，偷我软件盘？”男孩手里攥着张《中关村启示录》软盘，满脸通红地挣扎：“我就看看......”
王小龙拉开老周，从钱包里掏出五十块：“周叔，这钱算我买的。”男孩愣在原地，他低声说：“想学编程去图书馆借《Turbo C 2.0开发指南》，别偷东西。”男孩跑出去时，王小龙注意到他校服上绣着“武汉三中”——那是他即将踏入的大学校园隔壁的高中。
傍晚关门前，老刘塞给他个纸包：“拿着，别嫌少。”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六百块，还有张纸条：“以后要是混不下去，回来给叔当技术总监。”王小龙笑了，把钱塞进书包，摸出张便签写下：
刘叔：
未来五年，电脑城会出现整机品牌店，组装机利润将压缩至10%。
建议现在囤货5.25寸转3.5寸软盘适配器，1995年必涨价。
——王小龙 1993.8.31
走出电脑城时，夕阳把“星际”二字的霓虹灯管染成金色。王小龙摸出裤兜里的CPU散热片——那是他从报废主板上拆下来的，铝制鳍片上还留着超频时风扇吹过的痕迹。远处传来轮渡的汽笛声，他忽然想起林小柔信里的“星星”，此刻正有一颗人造卫星在头顶的夜空中划过，带着无数未被解读的二进制信号。
这不是终点，而是起点。当他明天踏上开往武汉的列车时，书包里装着的不仅是六百块工资和散热片，还有整个夏天用螺丝刀和焊锡丝编织的梦——那些在DOS提示符下闪烁的光标，那些在电路板上流淌的电流，终将汇聚成改变世界的浪潮。而他，正是站在浪潮之巅的弄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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