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夜的不速之客
腊月的第一场雪落得无声,凌晨三点的农场像被撒了层细盐。我打着手电筒巡查鸭舍,光束在雪地里划出惨白的弧线,突然照到墙根下蜷缩着的人影。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肩头落满雪沫,正是王老三。
"你怎么在这儿?"我把羽绒服拉链拉高,积雪在靴底发出咯吱声。他猛地抬头,睫毛上挂着冰碴,手里攥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
"林老板......"他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往怀里缩了缩,"我......我想跟你说件事。"
鸭舍里传来麻鸭扑棱翅膀的声音,混着发酵床的草木香。我打开侧门让他进去,暖风机嗡嗡作响,融化了他帽子上的霜。他把油布包放在地上,解开时手指冻得发紫——里面是半瓶农药和几张皱巴巴的收据。
"这是张屠户给我的。"他指着农药瓶,瓶身上的"敌敌畏"三个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上个月他让我往饲料里掺这个,说能让你的鸭子全死光。"
收据上的日期正是育苗棚被撒盐水的那几天,金额从五百到一千不等,付款人签名处画着歪歪扭扭的"张"字。我想起上周镇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说张屠户因涉嫌生产销售有毒饲料被立案调查,没想到证据会以这种方式出现。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我把热水瓶推过去,玻璃壁上立刻凝起水雾。王老三捧着搪瓷缸,热气熏得他眼圈发红:"他说要是敢说出去,就打断我娘的腿......"
老人的哮喘药盒子在他裤兜里窸窣作响。自从上次秋分宴后,王老三就像变了个人,不再阴阳怪气,反而时常躲在晒谷场角落里看我们干活。我知道他娘的病又重了,却没想过张屠户用这种手段威胁他。
"张屠户跟你到底什么关系?"我盯着他袖口新添的淤青,形状和皮带扣惊人地相似。王老三猛地把袖子往下拽,却露出更多新旧交错的伤痕。
二、被揭开的伤疤
雪粒子打在塑料棚上沙沙作响。王老三把脸埋在搪瓷缸里,水汽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十年前,我跟他一起在镇上杀猪......"
当年王老三还是个壮实的后生,跟着张屠户学手艺。有次给病猪注水被举报,张屠户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自己却拿着赔偿金跑了。王老三蹲了半年班房,出来时老婆己带着孩子改嫁,老娘也气出了半身不遂。
"他上个月突然找到我,"王老三的手指绞着衣角,布料上还沾着上次帮我们筛土时的泥渍,"说只要我搞垮你的农场,就给我娘付医药费,还把村东头那几亩地转租给我......"
真相像被雪水浸泡的土墙,层层剥落露出内里的朽木。那些阴阳怪气的嘲讽,暗中使坏的破坏,甚至故意在村民面前挑拨离间,全是张屠户一手策划。我想起他袖口的泥渍,之前半夜出现的黑影,原来每个细节都指向这个藏在阴影里的操纵者。
"这些收据你留着,"我把证据小心翼翼地收好,"明天跟我去派出所。"
王老三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不能去!他说了,要是敢作证,就把我娘从医院扔出来!"他袖口的淤青在灯光下泛着紫黑,显然是新伤。
鸭舍的灯突然闪烁了一下。我想起张屠户每次来农场时那阴鸷的眼神,想起他被拒绝收购后撂下的狠话:"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原来从一开始,这就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而是一场蓄谋己久的报复。
三、意外的证人
雪停时,派出所的老陈带着协警来了。王老三缩在饲料间的角落里,像只受惊的麻雀。老陈把搪瓷缸递给他:"当年你替张屠户顶罪的事,我们都查清楚了。"
协警展开一份泛黄的卷宗,上面记录着十年前的注水肉案。王老三的签名歪歪扭扭,旁边附着张屠户妻子的证词,声称所有事都是王老三一人所为。
"他老婆收了张屠户的钱。"老陈敲了敲桌面,"现在她愿意翻供。"
王老三猛地抬头,搪瓷缸"哐当"掉在地上,热水溅湿了他打满补丁的裤脚。我这才注意到,他用来擦地的抹布,正是上次我扔掉的旧T恤改的。
中午时分,张屠户的面包车冲进农场时,我们正在给鸭苗分栏。他满脸横肉气得发紫,手里挥舞着根钢管:"王老三你个叛徒!"
麻鸭被惊得嘎嘎乱叫,扑棱着翅膀往水里钻。王老三躲在我身后,手指紧紧抓住我的衣角。张屠户的钢管砸在饲料桶上,发出刺耳的巨响:"小子,敢坏我生意?信不信我......"
"信。"我打断他的话,举起手机,屏幕上正播放着他昨天威胁王老三的录音,"你不仅威胁证人,还涉嫌生产销售有毒饲料,派出所的人正在来的路上。"
他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突然指向王老三:"是他先偷你的育苗技术!是他......"
"技术我早就教给他了。"我从口袋里掏出本新笔记本,封皮上写着"王老三专用","上周他还帮李叔家嫁接了桃树苗,成活率百分之百。"
王老三猛地抬起头,眼里映着雪后的阳光。张屠户的钢管"当啷"掉在地上,惊起一群啄食谷粒的麻雀。
西、泥土里的新生
张屠户被带走那天,天空放晴了。我开车送王老三去镇医院,他怀里抱着个布包,里面是村民们凑的医药费。路过村东头时,他突然指着那几亩荒地:"林老板,等我娘好了,我想把地拾掇起来......"
"农场缺个管工具的,"我把方向盘往左打,避开路上的结冰,"你要是愿意,明天就来上班。"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但我看见他偷偷抹了把眼睛,袖口露出的淤青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开春时,王老三正式成了农场的管理员。他把工具间收拾得井井有条,连扳手都按尺寸挂在墙上。有次我半夜巡查,看见他打着手电筒给新栽的菜苗浇水,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落在松软的泥土上。
"以前总觉得城里人看不起咱,"某天午休时,他突然开口,手里打磨着一把生锈的锄头,"张屠户说你是来骗补贴的,我就信了......"
我递给他一瓶冰镇汽水,瓶壁上的水珠滴在他手背上的伤疤上——那是当年替张屠户顶罪时被猪咬的。远处传来麻鸭戏水的声音,混着菜苗拔节的轻响。
"地不会骗人,"我望着眼前的育苗棚,新一批秧苗正顶着露珠舒展叶片,"你看这些菜,你对它用心,它就给你好收成。"
王老三突然把锄头往地上一磕,锈屑簌簌落在他补丁摞补丁的鞋面上:"林老板,以前的事......"
"都过去了。"我打断他的话,指着远处正在翻新的鸭舍,"下个月李教授要来做培训,你跟我一起学?"
他黝黑的脸上慢慢绽开笑容,缺了半颗的门牙漏着风,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真诚。阳光穿过塑料大棚,在他沾满泥土的手背上跳跃,像撒了把碎金。
五、未散的余波
张屠户的养殖场被查封那天,村民们自发组织去帮忙清理违禁饲料。王老三穿着我送他的旧棉袄,干得比谁都卖力,汗湿的后背在阳光下冒着白气。有人打趣他:"老三,这下不怕没活儿干了?"
他抹了把脸,把一麻袋过期饲料扛上肩:"在小林这儿干活,心里踏实。"
这话让我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蹲在晒谷场边刮青苔的样子。如今他的工具箱里,除了扳手螺丝刀,还多了本磨破边的养殖手册,上面用铅笔密密麻麻记着笔记。
但事情并未完全结束。上个月张屠户的侄子来农场闹事,被王老三拿着扫帚追出二里地。"敢动小林的东西,先过我这关!"他叉着腰站在门口,蓝布褂子在风中鼓胀,像面褪色的战旗。
入夏时,王老三的娘能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晒太阳了。她总是颤巍巍地抓着我的手,往我兜里塞煮鸡蛋:"好孩子,替我谢谢老三......"
老人不知道的是,王老三把第一个月的工资全给她买了进口药,自己却穿着打补丁的衣服。那天我撞见他在宿舍啃干馒头,硬是把他拽到食堂加餐,他却偷偷把红烧肉夹到我碗里:"你比我累。"
晒谷场的老槐树下,王老三的工具车永远停在最显眼的位置。车上焊了个铁架子,挂着"免费借用"的木牌,旁边还放着他自制的农具保养手册。孩子们放学路过,总会扯着嗓子喊:"王大爷好!"
他就停下手里的活儿,咧开嘴笑,缺了半颗的门牙漏着风,眼神却像晒谷场上的阳光一样暖和。我知道,有些伤疤永远无法完全愈合,但当我们选择在裂痕上种下种子,时间会让它长成遮风挡雨的大树。
而在更远处,张屠户的养殖场旧址上,新搬来的养蜂人正在搭建蜂箱。嗡嗡的蜂鸣声里,王老三正拿着修剪刀给果树疏花,他袖口的补丁在风中轻轻晃动,像一面幡,插在这片经历过背叛与和解的土地上。
六、埋在土里的伏笔
秋收后的某个傍晚,我在整理仓库时发现了个旧木箱。里面装着王老三刚来农场时偷偷画的育苗笔记,歪歪扭扭的字迹旁贴着各种植物的叶子标本,其中一张泛黄的纸上写着:"林老板说,选种如选友,宁要朴实无华。"
窗外,王老三正带着几个村民调试新到的播种机,他粗糙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移动,神情专注得像在摆弄什么珍宝。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晒谷场上,和当年那个蹲在墙角刮青苔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却又截然不同。
我想起第21章里他袖口的泥渍,第22章中他攥紧的蓝色标签,那些曾经让我彻夜难眠的疑点,如今都化作了泥土里的养分。就像农场里那些被虫蛀过的菜叶,只要用心呵护,照样能长出最甜美的果实。
仓库的角落,王老三修补好的旧锄头靠在墙上,木柄上刻着他名字的缩写。我突然明白,真相大白从来不是终点,而是让阳光照进裂缝,让信任重新扎根的开始。当曾经的敌人变成并肩劳作的伙伴,这片土地便有了生生不息的力量。
月光爬上窗棂时,王老三敲响了办公室的门。他手里捧着个陶罐,里面是新腌的霉豆腐,香气不再刺鼻,反而带着淡淡的酒香:"小林,尝尝我改良的方子,跟你教的豆瓣酱一起发酵的。"
陶罐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看着他袖口新换的补丁,针脚细密整齐,显然是张婶帮忙缝的。远处传来麻鸭归巢的叫声,和着夜风吹过稻田的沙沙声,像一首关于原谅与新生的田园牧歌。而埋在泥土下的所有伏笔,此刻都己长出了嫩绿的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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