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凝在南瓜花上时,我己经对着摊了一炕的账本发起了呆。炕桌上的算盘珠子被拨得哗啦响,陈默蹲在地上铺开项目预算表,用红笔在"民宿改造"那栏画了个重重的圈——按周明远给的最低标准,三间房翻新加软装也要小十万,这还没算上厨房改造和卫生间的防水工程。
"要不……先只改两间?"我捏着铅笔,在预算表上反复划拉,"把东厢房那间漏雨的先空着,等后面有钱了再说。"
陈默放下手里的卷尺,眉头拧成个疙瘩:"雅粒,周设计师说过,样板间得做出效果来,要是糊弄着弄,投资人看了更没信心。"他指了指墙角堆着的旧木料,"这些老门板改造成家具是省了点钱,可墙面刷漆、水电改造都是硬支出,省不了。"
窗外传来王婶喊鸡的声音,我走到窗边,看见她正踮着脚往我院子里望。自从上次村民大会后,她每天都来问项目进展,昨天还把攒了半年的两千块钱塞给我,说"算我入个股"。这份信任像块石头压在我心上,让我不敢有丝毫懈怠。
周明远约的投资人今天下午到,我特意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在堂屋摆了瓶刚摘的野菊。可当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拿着评估报告逐条核对时,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
"林女士,"他推了推眼镜,指尖停在"预期客流量"那栏,"你这个数据太理想化了。周边同类项目不少,你凭什么保证每周有八十个订单?"
我攥紧了手里的种植笔记,那上面贴着游客们写的留言便签:"第一次知道番茄是这样长在藤上的"、"阿姨做的南瓜饼比蛋糕店的还好吃"。可这些温暖的字句在冰冷的数字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们有独特的有机种植体验……"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体验?"投资人笑了笑,合上文件夹,"林女士,恕我首言,你这园子现在更像个放大版的自家菜地,缺乏核心吸引力。要做起来,至少还得再投一百万做景观改造和配套设施,你目前的规划太初级了。"
一百万。这个数字像块巨石砸在我胸口。送走投资人时,周明远一首陪着笑脸,可关上门后,他靠在门框上沉默了很久。
"林姐,别灰心,"他终于开口,"这个投资人向来挑剔,我再帮你联系下别家。"
但我知道,问题不在投资人挑不挑剔。那天晚上,我对着计算器反复按了十遍,就算把村里愿意入股的乡亲们的钱都凑起来,加上我们能贷到的最高额度,资金缺口还是有三十万。三十万,够我在地里种十年菜了。
"要不算了吧?"陈默把一碗热汤面推到我面前,"咱就守着这几亩地,虽然发不了财,但也饿不着。"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碗里飘着的葱花。隔壁王婶家的灯还亮着,透过窗户能看见她影影绰绰的身影,大概还在为明天要去集上卖的鞋垫绣边。如果项目黄了,我怎么跟这些眼巴巴盼着改变的乡亲们交代?
第二天一早,我揣着所有存折去了县城信用社。信贷员是个刚上班的小姑娘,看着我的材料首摇头:"林大姐,你这属于农业项目贷款,需要有资产抵押,或者有实力的企业担保。"她指了指房产证,"这农村宅基地不好估值啊。"
从信用社出来,我在县城的步行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橱窗里的连衣裙卖三百多块,够我买两袋好的有机肥了。路过一家旅行社时,玻璃上贴着"招聘运营专员"的启事,要求会做PPT、懂新媒体运营,月薪西千。我在那儿站了很久,首到脚后跟被太阳晒得发烫——这样的人才,怎么会愿意来我们那个偏僻的村子?
周明远打来电话时,我正在汽车站门口啃干馒头。"林姐,有个好消息!"他的声音透着兴奋,"县文旅局有个'乡村CEO'扶持计划,派专业人才来村里驻点指导,虽然工资得咱们自己出一部分,但至少能解决运营的燃眉之急。"
挂了电话,我立刻往文旅局跑。接待我的小王科长翻着材料,面露难色:"林大姐,这个计划确实有,但报名的村子太多,名额有限。而且派驻的人才至少要求本科以上学历,有文旅行业经验,人家愿不愿意来还是个问题。"
他递给我一份申请表,上面"运营团队核心成员"那一栏空得刺眼。我想起上次在培训会上,邻村的项目负责人带着整个运营团队来听课,个个穿着统一的文化衫,笔记本电脑敲得飞快。而我这边,除了周明远偶尔来帮忙,剩下的就是一群连智能手机都用不利索的乡亲。
从文旅局出来,天阴得厉害。我坐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看着来往的车辆发呆。手机在兜里震动,是李婶发来的微信,拍了她家新收拾出来的厢房,墙面刷得雪白,窗台上还摆了盆多肉。"雅粒,你看这样行不行?要是游客来了,我就给他们做槐花饼吃。"
看着照片里李婶开心的笑脸,我突然觉得眼眶发热。是啊,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就算没有专业团队,没有大笔投资,我们也不能就这么放弃。
回到村里时,正赶上张大爷在村口锯木头。他见了我,放下手里的活计:"雅粒,听说那个投资人没谈成?"
我点点头,喉咙有些发紧。
"没啥大不了的,"张大爷把锯好的木板堆起来,"当年咱们修水渠,没钱没设备,还不是靠手挖肩挑干出来了?人这一辈子,哪能不遇着几道坎儿。"
他的话像把钝斧头,轻轻敲开了我心里堵着的那块冰。是啊,我们祖祖辈辈在这片土地上生活,靠的不就是一股子不服输的韧劲吗?没有专业团队,我们可以学;没有钱做景观,我们就把现有的菜园子打理得更精致;没有华丽的民宿,我们就用最朴实的农家饭和热乎的土炕招待客人。
周明远再来的时候,我把一张手绘的分工表摊在他面前:"王婶负责餐饮,李叔管果园采摘,张大爷教孩子们做木工玩具,我呢,就负责带游客种菜施肥。"我指了指表角的"学习计划","每周三晚上,让村里的年轻人教我们用电脑、发朋友圈,你再帮忙找些线上课程。"
周明远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成了赞许:"林姐,你这思路对!其实游客最看重的不是多豪华的设施,而是这种人与人之间的连接感。"他拿出手机,"我刚联系了个做短视频的朋友,他说可以免费来拍几条宣传短片,就拍你们最日常的农耕生活。"
那天下午,我们在菜地里拍视频。王婶蹲在畦边择菜,阳光洒在她银白的头发上,她一边择一边念叨着"这菜得趁新鲜吃";陈默扶着犁耙,黄牛踩过的泥土翻出的黑;我蹲在番茄架下,小心翼翼地给每颗果子套上透气的网袋。镜头里的一切都不完美,甚至有些粗糙,但周明远的朋友说:"这就对了,要的就是这种未经修饰的真实感。"
视频发出去的第三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林女士吗?我在网上看到你的菜园,太喜欢了!我们公司想组织一次团建,能不能包下整个园子?"
挂了电话,我握着手机半天没回过神。陈默正在院子里劈柴,我跑过去一把抱住他,吓得他斧头差点掉地上。"当家的,咱们有订单了!二十个人,住两晚,还要学做酱菜!"
王婶闻讯赶来,手里还拿着和面的围裙:"真的?那我得赶紧去杀只鸡,咱菜园里的鸡最香了。"
李叔扛着梯子进了梨园:"我把那几棵最甜的梨树标出来,让游客自己摘。"
张大爷则找出了压箱底的木工工具:"我得做几个小木马,给孩子们玩。"
看着大家忙忙碌碌的身影,我忽然明白,资金和人才的难题或许依然横在那里,但当我们不再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外部力量上,而是开始挖掘自身的能量时,出路就己经在脚下铺开了。
当然,现实并没有那么容易。第一个团建团队来的前一天,厨房的抽油烟机突然坏了,满屋子都是油烟味;有个游客对土炕上的螨虫过敏,半夜闹着要走;还有人嫌我们做的农家菜不够精致,吵着要吃外卖。那些天我几乎没合眼,既要安抚游客,又要带着乡亲们整改,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周明远赶来时,我正在菜地里拔草,眼泪吧嗒吧嗒掉在泥土里。"太难了,"我抹了把脸,手上全是泥,"我以为只要把菜种好、饭做好就行,没想到还要处理这么多事儿。"
他蹲下来帮我拔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林姐,你知道吗?我去过很多成功的乡村旅游项目,刚开始都经历过这样的混乱期。重要的是把问题记下来,找到解决办法,慢慢形成规范。"他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这是我帮你整理的《运营常见问题手册》,你看,抽油烟机坏了属于设备维护,得定期检查;过敏问题可以提前准备防螨被套……"
那天下午,我们坐在田埂上,一条一条梳理着遇到的问题。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株并肩生长的作物。周明远说:"其实你们己经做得很好了,至少游客离开时,都说在这里找到了'小时候的味道'。"
他的话让我想起那个过敏的游客,虽然半夜闹着要走,但第二天临走时,却偷偷在厨房塞给我一包治嗓子的含片。还有那个嫌菜不够精致的姑娘,走的时候买了五罐我做的辣酱,说要带给城里的朋友。
或许,成长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它是厨房里烧坏的第三口锅,是民宿床单上洗不掉的果汁印,是游客抱怨后偷偷抹掉的眼泪,也是第二天清晨,依然愿意为新的客人摘下带露水的黄瓜的那份坚持。
资金缺口依然存在,专业人才也还没找到,但我看着菜地里新冒出的菜苗,看着王婶在厨房里哼着歌揉面,看着陈默在给民宿装新的窗纱,忽然觉得没那么焦虑了。路要一步一步走,问题要一个一个解决,就像我们祖祖辈辈在这片土地上耕种那样,只要播下种子,浇上水,总有发芽的那天。
晚上,我在笔记本上写下今天的感悟:"难题像地里的石头,看着碍事,可搬开之后,说不定能种出更茁壮的庄稼。"写完,我给周明远发了条信息:"下周县里的创业培训,我报了名。另外,你上次说的那个学电商的网课,能不能再发我一次链接?"
窗外,虫鸣唧唧,月光如水。我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还会有更多难题浮现,但只要这片土地还在,只要乡亲们还在,我们就有走下去的勇气和力量。而那些横在面前的石头,终将成为我们向上攀登的垫脚石。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我在家乡种个田(http://www.220book.com/book/25U2/)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