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深重的时刻，我蹲在菜地角落的暗影里，指尖捏着半把掺了灶膛灰的细沙。竹篱笆外的老槐树影被月光拉长，像只蛰伏的巨兽。陈老披着旧夹袄坐在门槛上，旱烟袋的火星明灭不定，他低声说："那俩混小子昨儿又在村口晃荡，瘦猴袖子里藏着弹弓。"
三天前那场破坏后，我没再急着去找人理论。陈老说过，对付无赖不能用蛮力，得学鸬鹚捕鱼，先沉得住气。我把被踩烂的番茄果肉收集起来，在菜畦边缘埋下几个敞口的瓦罐，又在黄瓜架下撒了层筛过的细沙，沙里混着灶膛里筛出的红煤灰——这东西沾在鞋底，水洗不掉，太阳一晒就显出暗红斑驳。
今晚月亮升得格外慢。我盯着篱笆上重新挂好的旧铃铛，铃铛绳被我悄悄换成了更细的麻线，只要有人翻墙，麻线绷断的声音能传到屋里。二更梆子敲过，巷口传来模糊的脚步声，夹杂着压低的笑骂。陈老猛地磕了磕烟袋锅，我打了个手势，猫腰躲到向日葵残株后面。
"轻点声，那小妮子睡死了。"是瘦猴的尖嗓子。栅栏被轻轻推开条缝，三愣子先挤了进来，胶鞋底在沙地上踩出"咯吱"声。我屏住呼吸，看见他裤腿上沾着白天割草的草屑，却在跨过黄瓜垄时，脚踝被藤蔓勾住，踉跄着往前扑去。
"笨蛋！"瘦猴跟进来，手里果然攥着弹弓，正瞄准番茄藤上刚转红的果子。就在这时，三愣子突然"哎哟"一声，捂住了脚——他踩进了我埋在暗处的瓦罐，罐口的碎瓷片划破了鞋底，暗红的煤灰趁机渗了进去。瘦猴听见响动，转身想跑，却被我事先系在竹竿上的细麻绳绊倒，弹弓"哐当"掉在地上，惊飞了菜地里栖息的夜莺。
"抓贼啊！"我猛地站起来，抄起身边的竹扫帚就往他们方向挥。陈老也拄着拐杖冲出来，手里举着煤油灯，灯光照亮了瘦猴脸上惊慌的神色。三愣子顾不上脚疼，连滚带爬地往栅栏外钻，瘦猴被麻绳缠住了腿，慌乱中抓起一把泥土就往我脸上扬。
我偏头躲过，却看见他手腕上闪过一道银光——那是我前几天丢在菜地里的发夹，夹着几缕枯黄的草叶。等我追出栅栏，两人己经消失在巷尾，只有三愣子掉落的一只胶鞋滚在路边，鞋底嵌着暗红的煤灰和几片碎瓷。
"拿着。"陈老捡起那只鞋，又从地上拾起瘦猴遗落的弹弓，弹弓皮筋上还缠着半根黄瓜须。我们回到菜地，月光下，沙地上留着清晰的脚印，从栅栏口延伸到番茄垄，每一步都沾着暗红的煤灰。我蹲下身，用布片小心地拓下几个完整的鞋印，又把那只嵌着碎瓷的胶鞋放进布袋里。
第二天一早，我揣着布袋去找村长。村长正在晒谷场上扬谷，看见我手里的鞋，眉头皱了起来："又是王二虎那帮人？"我把鞋递给他，又拿出拓好的脚印布片："昨儿夜里他们又来偷菜，还把弹弓落在了地里。"
村长捏着鞋底的煤灰看了半晌，又比对了布片上的鞋印，脸色沉了下来："这鞋印，跟上次你家菜地被踩的一模一样。"他把谷耙往地上一戳，"走，去王二麻子家看看！"
我们到王二麻子杂货铺时，瘦猴和三愣子正蹲在墙角分吃烧饼。瘦猴看见我，慌忙把脚往板凳下缩，三愣子却忘了自己少了只鞋，光脚踩在地上，脚趾缝里还卡着黑泥。村长一眼就看见三愣子另一只脚上的胶鞋——鞋底果然沾着暗红的煤灰，和我布袋里的那只一模一样。
"鞋呢？"村长厉声问。三愣子吓得把烧饼掉在地上，瘦猴抢着说："昨儿上山砍柴，掉沟里了！"村长冷笑一声，从布袋里掏出那只鞋，往三愣子面前一丢："这是不是你的？鞋底的碎瓷片，还有煤灰，怎么回事？"
三愣子看着鞋，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瘦猴还想狡辩，我突然举起那把弹弓："这弹弓皮筋上的黄瓜须，和我家菜地里的品种一样。还有这个——"我掏出那枚发夹，"瘦猴，你偷菜时是不是还顺走了我的发夹？"
瘦猴的脸"唰"地白了。围观的村民发出一阵嘘声，张婶挤到前面，指着瘦猴说："我就说嘛！昨儿后半夜听见狗叫，准是这俩小子！"王二麻子从铺子里出来，看见儿子三愣子光脚站着，又看看村长手里的证据，脸涨得通红："逆子！还不跪下认错！"
三愣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瘦猴见状也跟着跪下了。村长叉着腰，唾沫星子飞溅："你们说怎么办？毁了人家的菜，还想耍赖？"瘦猴哭丧着脸："我们赔……我们赔钱……"
"赔钱？"我上前一步，盯着他们说，"我不要钱。你们得帮我把菜畦重新整好，把踩坏的秧苗都补上。还有，"我指了指瘦猴手腕上的发夹，"把我的东西还回来。"
最后，在村长的监督下，瘦猴和三愣子灰头土脸地跟着我们回到小院。他们用清水冲洗掉鞋底的煤灰，然后蹲在菜地里，把倒伏的番茄秧扶正，用细土培好断根，又把黄瓜藤重新绑在竹竿上。三愣子的脚被碎瓷划破了，走路一瘸一拐，瘦猴则低着头，不敢看我和陈老。
村民们围在院外看热闹，李二家的婆娘躲在人群后面，眼神躲闪。我故意提高声音："村长，这弹弓和鞋就先放您那儿，要是他们再敢来捣乱，我就拿着证据去乡里报案。"村长点点头，拍了拍我的肩膀："放心，有我在，看他们还敢不敢！"
夕阳西下时，瘦猴和三愣子终于把菜地收拾干净了。他们临走前，三愣子从裤兜里掏出那枚发夹，怯生生地递给我。我接过来，用布擦了擦，别在头发上。陈老从屋里搬出一筐草木灰："把这些撒在垄沟里，能防虫。"
无赖们走后，小院恢复了平静。我蹲在番茄垄前，看见被踩断的茎秆旁冒出了新芽，嫩绿色的，像小小的拳头。陈老坐在门槛上，吧嗒着旱烟袋："看见了吧？对付狼崽子，得有狼夹子。"
晚风吹过篱笆，带着黄瓜和番茄的清香。我看着重新焕发生机的菜地，心里那块积压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或许生活就像这片土地，总会有杂草和害虫，但只要懂得用智慧守护，懂得在黑暗里埋下证据的种子，总有一天，正义会像秧苗一样，从泥土里挺首腰杆。
墙角的向日葵残株旁，不知何时又长出了一株新苗，嫩黄的叶片在暮色里舒展。我知道，有些破坏虽然留下了伤疤，但也让这片土地变得更加坚韧。而那些曾经嚣张的无赖，经过今天这场较量，恐怕再也不敢轻易踏入这片用智慧和勇气守护的菜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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