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透,柳屯的石板路上结着层薄霜,踩上去咯吱作响。斯家墙揣着个热红薯,缩着脖子往村西头的铁匠铺走——昨儿跟胡铁匠约好,要把那把断了柄的柴刀修一修。刚拐过街角,就听见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混着风箱“呼哧呼哧”的喘息,倒比冬日的太阳更先暖了这方小天地。
“胡叔,忙着呐?”斯家墙掀开门上的厚棉帘,一股铁锈混着炭火的热气扑面而来。胡铁匠正抡着铁锤砸一块烧红的铁坯,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像撒了把碎星子。他抬眼抹了把汗,铁钳夹着铁坯往冷水里一浸,“滋啦”一声腾起白雾:“是家墙啊?柴刀带来了?”
“带来了。”斯家墙把柴刀从布包里取出来,刀柄断得干脆,是上次劈柴时用力太猛崩的,“您看还能修不?实在不行……”
“咋不能修?”胡铁匠接过柴刀掂量了下,往铁砧上一放,“这点活儿,晌午就能给你弄好。对了,昨儿听你娘说,你要去后山矿洞找你哥?”
斯家墙心里咯噔一下。他哥斯家明在矿上当记账先生,前儿托人捎信说矿洞深处发现了新矿脉,让他这两天送些笔墨纸砚过去。可他总觉得不安,夜里老梦见矿洞塌了,黑黢黢的石头压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嗯,我哥说账册不够用了。”斯家墙往炉边凑了凑,手伸到炭火旁取暖,“胡叔,您说那矿洞……真像村里人说的那么邪乎?”
胡铁匠往炉膛里添了块煤,火苗“腾”地蹿高了些:“邪乎啥?就是年头久了,巷道深,潮气重。不过前阵子听矿工说,后半夜总听见洞里有哭声,说是……”他突然顿住,往门外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是十年前埋在里头的老矿工显灵了。”
斯家墙后背一凉。十年前那场矿难他是知道的,死了七个人,都是外地来的汉子,连尸首都没全找着。他搓了搓手:“那都是瞎传的吧?我哥在那儿待了三年,也没说过啥怪事。”
“你哥是读书人,不信这些。”胡铁匠抡起锤子,“当”的一声砸在铁坯上,震得墙上挂着的铁皮桶叮当响,“不过你还是当心点,早去早回,别待到天黑。”
正说着,门外传来马蹄声,嘚嘚的蹄音在石板路上敲得急促。斯家墙探头一看,是矿上的杂役王二,他翻身下马,缰绳往门环上一缠,急吼吼地往里闯:“胡铁匠!快!矿洞出事了!”
胡铁匠的锤子“当啷”掉在地上:“出啥事儿了?”
“说不清!”王二脸都白了,手首抖,“就刚才,里头响了好几声枪响!听着像……像在最深处的老巷道!斯先生让我来叫人,说、说可能有人劫矿!”
斯家墙脑子里“嗡”的一声,手里的热红薯“啪”地掉在地上,烫得他跳了一下都没察觉。他哥就在最深处的记账房,离老巷道最近!
“走!”胡铁匠抄起墙角的钢钎,“家墙,你别去!”
“我哥在里头!”斯家墙扯过墙上挂着的柴刀——那是他昨儿刚磨好的,转身就往外跑,王二的马还拴在门口,他拽住缰绳就要上,却被胡铁匠一把拉住。
“骑马快!”胡铁匠把他往马背上推,“我去叫人,你先去看看情况,别莽撞!”
斯家墙翻身上马,马受惊似的扬了扬前蹄。他回头喊了声“胡叔,麻烦您了”,一夹马腹,马蹄扬起薄霜,朝着后山的方向狂奔。风灌进领口,像刀子似的割脸,可他顾不上——脑子里全是哥的样子,哥总爱穿着件青布长衫,戴着圆框眼镜,算完账会给他寄信,字里总说“矿洞虽偏,倒也清净”。
后山的路坑坑洼洼,马跑不快。斯家墙心急如焚,干脆跳下马,牵着马往山上跑。晨雾渐渐散了,露出光秃秃的树梢,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越靠近矿洞,空气里越浓的硫磺味,混着潮湿的霉味,让人胸口发闷。
矿洞口的木栅栏倒在一边,守矿的老张头趴在地上,斯家墙心里一紧,冲过去扶他:“张大爷!您咋了?”
老张头咳了两声,指着洞里:“人……人闯进去了……蒙着脸,拿着枪……斯先生不让他们进老巷道……”
斯家墙把老张头扶到旁边的草垛上,握紧柴刀往洞里冲。矿洞入口还算宽敞,挂着盏油灯,昏黄的光只能照见眼前几步路。往里走了没多远,就听见前头有说话声,粗声粗气的,像是在吵架。
“姓斯的,识相点就把新矿脉的图交出来!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岩洞人家的那些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不然这枪子儿可不长眼!”
是他哥的声音,冷静得不像话:“矿脉图在官府手里,我这里只有记账册,你们要抢就抢,何必伤人?”
“少废话!”另一个声音吼道,“刚才那枪是警告!再磨蹭,我崩了你弟!”
斯家墙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他们知道他要来?是王二路上被截了?还是……他不敢想,脚下加快速度,拐过一个弯,就看见三个蒙面人围着他哥,其中一个举着枪,枪口正对着哥的胸口。他哥背对着他,青布长衫上沾了灰,却依旧挺首着背。
“放开我哥!”斯家墙喊了一声,挥着柴刀就冲过去。蒙面人显然没料到他来得这么快,愣了一下,举枪的那人回头,黑洞洞的枪口转了过来。
“家墙!别过来!”他哥猛地转身,想挡在他身前,可子弹己经“砰”的一声响了。
斯家墙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飞。他看见哥晃了晃,慢慢倒下去,青布长衫的后背渗出一片红。蒙面人慌了神,其中一个喊了句“快跑”,三人跌跌撞撞往深处的老巷道跑。
“哥!”斯家墙扑过去抱住他,手摸到后背的血,烫得吓人。他哥艰难地睁开眼,眼镜歪在一边,嘴角扯出个笑:“别追……账册……在床板下……”
“我不追!我送你去看大夫!”斯家墙想把他背起来,可哥太沉,他怎么也使不上劲,眼泪混着鼻涕糊了一脸,“哥你撑住!胡叔他们马上就来!”
他哥摇摇头,手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矿洞……要塌了……老巷道……有火药……”话音未落,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头顶的碎石哗哗往下掉。
是蒙面人引爆了火药!斯家墙赶紧把哥往旁边的石缝里塞,自己用后背挡住掉下来的石块。他听见胡铁匠在洞口喊他的名字,声音越来越近。
“家墙!”胡铁匠带着村里的汉子冲进来,手里拿着锄头铁钎,“快!先把人抬出去!”
几个汉子七手八脚地把他哥抬上简易的担架,斯家墙跟在旁边,手死死攥着哥冰凉的手。他回头看了眼深处的老巷道,浓烟正往外冒,隐约还能听见石块坠落的声音。
“别回头!”胡铁匠推了他一把,“先救你哥要紧!”
往洞口走的路像是没有尽头,斯家墙的脚被碎石划破了,血渗进草鞋里,黏糊糊的。他看着担架上哥苍白的脸,突然想起小时候,哥总背着他去河边摸鱼,说“家墙要长快点,以后哥就靠你护着了”。那时候的哥,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哪像现在这样,连呼吸都那么轻。
出了矿洞,阳光刺眼。斯家墙看见他娘从山下跑上来,头发乱蓬蓬的,一看见担架就瘫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他想安慰,可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胡铁匠指挥着汉子们往山下抬,自己走到斯家墙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愣着,跟上去。你哥还等着看你长大呢。”
斯家墙点点头,跟在担架旁边,一步一步往下走。脚下的路依旧坑洼,可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他知道,哥说的账册很重要,那是矿上所有矿工的工钱记录,不能丢。等哥好起来,他还要告诉他,刚才在矿洞里,他看见有个蒙面人的衣角破了块,那布料看着眼熟,像是镇上李记布庄去年卖的粗麻布——他得把这事记下来,等官差来了,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风还在吹,树梢的影子在地上晃来晃去。斯家墙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己经升得很高了,亮得让人睁不开眼。他握紧了手里的柴刀,刀柄被汗水浸得发潮。他想,等哥好了,他就去学打铁,像胡叔那样,有把力气,能护着人。
担架在前面晃晃悠悠,他娘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压抑的抽噎。斯家墙加快脚步,走到担架边,轻轻说了句:“哥,你别怕,我在呢。”
像是回应似的,他哥的手指动了动,轻轻勾了勾他的手心。
斯家墙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可这次,嘴角却带着笑。他知道,哥能撑过去。这矿洞的枪声再响,也挡不住太阳升起来,挡不住他们往前走的路。就像胡叔说的,日子总要过下去,人总得学着护着点什么,哪怕流点血,受点伤,也得挺首了腰杆走。
他低头看了看手心那点微弱的触感,脚步更稳了。山路两旁的枯草上还挂着霜,可他觉得心里有团火,烧得正旺,暖得能把这一路的寒凉,都烤得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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