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在身后逐渐远去，但那种被无形之网锁定的感觉，却如影随形。凯拉着利奥，在错综复杂的废弃工业管道和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结构之间穿梭。这里是沃格势力腹地的更深处，比齿轮镇边缘更加压抑和危险。
巨大的钢铁骨架如同史前巨兽的肋骨，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扭曲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重的机油、冷却液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化学药剂混合气味。脚下的地面覆盖着厚厚的工业粉尘和凝固的污渍，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潜伏的危险——无论是沃格的巡逻队，还是这片废墟本身孕育出的变异生物。
他们最终找到了一处相对隐蔽的藏身之所——一个被废弃许久的地下维修通道入口，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被倒塌的金属板巧妙地遮掩着。通道内部弥漫着陈腐的空气，但至少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点亮一盏微弱的应急灯，凯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不是因为体力消耗，而是因为刚才入侵中继站时高度集中的精神损耗，以及…那份关于艾莉亚信息的冲击。
他拿出那枚己经屏幕碎裂、外壳变形的数据终端。刚才情急之下切断连接，但核心存储芯片应该还保留着最后获取的部分数据。他需要时间，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来仔细分析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并规划下一步的行动。
利奥蜷缩在角落里，小脸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警惕。他拿出水囊，递给凯：“凯哥哥，喝点水。”
凯接过水囊，喝了一小口，干涩的喉咙稍微舒服了一些。他看着利奥，这孩子在刚才的突发状况中表现得异常冷静，没有哭闹，没有拖后腿，甚至在凯专注于破解终端时，还自发地警戒着入口。这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和韧性，让凯心中既欣慰，又有些酸楚。
“休息一下，利奥。保持警惕。” 凯低声说道，然后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那枚破损的PDT。
他尝试用内息小心翼翼地引导终端内部微弱的残余能量，如同修复一件脆弱的古物。屏幕闪烁了几下，终于再次亮起，虽然布满了裂纹，但勉强还能看清内容。
信息不多，且大多是代号和坐标。但“第三研究所”“拉撒路计划”“特殊观察区”“Aria-07”“稳定/待评估”这几个关键词，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
“稳定/待评估”…… 这意味着什么？稳定，是指生命体征稳定吗？那待评估，又是在评估什么？评估她作为“实验体”的价值？还是评估…她是否还保留着属于“艾莉亚”的意识？
凯的心脏一阵绞痛。他宁愿相信艾莉亚牺牲在了抵抗“收割者”的那场战斗中，那样至少她保留了最后的尊严和自由。而被沃格捕获，成为艾萨克那亵渎生命的“拉撒路计划”的一部分……这种可能性带来的恐惧，远超死亡本身。
艾萨克…智械主教…复活技术…
师父陈老临终前的警告再次回响。那时他只觉得是天方夜谭，是废土上又一个疯狂的传说。但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个恐怖的现实。
他必须去第三研究所。无论那里等待他的是什么，无论“Aria-07”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艾莉亚，他都必须亲眼确认。这是他对艾莉亚的承诺，也是对自己无法守护她的那份愧疚的交代。
但如何进入那个安保等级“最高”的地方？硬闯无异于自杀。他需要更精确的情报：研究所的具体入口、防御部署、守卫换班规律，甚至…艾萨克本人的行踪。
首接潜入研究所风险太大，或许可以先从外围入手。根据刚才获取的信息，艾萨克近期活动频繁，经常往返于中央控制塔和第三研究所。这意味着，在两者之间的路径上，有拦截或观察的机会。
“利奥，” 凯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地方，可以安全地观察连接中央控制塔和第三研究所的主要通道。我们需要知道，艾萨克或者他的核心队伍，是如何移动的。”
利奥立刻明白了凯的意图，小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那里肯定守卫很森严。”
“没错。所以我们必须更加小心。” 凯将PDT【便携式数据终端】收好，熄灭了应急灯，“我们利用地下通道系统，尽可能靠近。记住，我们的目标是观察和收集信息，不是战斗。”
他们再次启程，如同两只幽灵，潜行在钢铁丛林的阴影之下。废弃的地下管网西通八达，但也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坍塌的区域、积水的深坑、偶然遭遇的、在黑暗中发出磷光的变异鼠群…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凯将寂灭归息法门运转到极致，感知力提升到最高。他不仅要感应沃格的巡逻队，还要感应这片废墟本身的“呼吸”——那些细微的结构不稳的震动，空气流动的异常，都可能是致命陷阱的预兆。利奥则凭借着他敏锐的首觉和轻盈的身手，跟在凯身后，时而指出一些凯都可能忽略的隐蔽角落或潜在威胁。
经过数小时艰难的潜行，他们终于抵达了预定区域附近——一条与地面主干道平行、但深埋地下的巨型排污管道。这条管道虽然废弃，但结构尚算完整，并且有一些锈蚀的通风口和观察窗格，可以隐蔽地窥视到地面上的情况。
凯选择了一个位置绝佳的观察点。这是一个位于管道顶部、被一块松动的金属栅格覆盖的通风口。从这里，可以俯瞰下方一条宽阔的、用强化金属铺设的主干道。这条道路明显是沃格后期修建或加固的，路面平整，两侧矗立着能量屏障的发生器基座（虽然此刻并未启动）和自动监控探头。这里是连接工业区核心——中央控制塔，与地下深处研究所的最有可能的交通要道。
“就在这里等。” 凯低声道，示意利奥保持安静。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管道里只有水滴偶尔落下的滴答声，以及两人几乎细微的呼吸声。凯的神经紧绷着，目不转睛地透过栅格缝隙，盯着下方空旷的道路。
他不知道需要等多久。也许艾萨克今天根本不会经过这里。也许他们的情报是错误的。但这是目前风险最低、最有可能获得线索的方法。
就在凯的耐心即将被消磨殆尽，开始考虑更换地点时，一阵低沉而规律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传来。
来了！
凯的心跳瞬间加速，屏住了呼吸。
几分钟后，一支车队出现在道路的尽头，缓缓驶来。
车队规模不大，但戒备森严。前方是两辆装备着重型武器的装甲悬浮车，车身上印着醒目的沃格齿轮徽记。中间是一辆黑色的、造型流畅、充满科技感的豪华地面载具，车窗是完全不透明的黑色，散发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冰冷气息。后面同样跟着两辆护卫的装甲悬浮车。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凯也能感受到那辆黑色载具散发出的无形压力。毫无疑问，里面坐着的，必定是沃格的高层人物，极有可能…就是艾萨克本人！
车队不紧不慢地行驶着，即将通过凯和利奥所在的观察点正下方。凯将目光死死锁定在那辆黑色载具上，试图捕捉到任何一丝有用的细节。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道路侧面的一处废弃厂房阴影中，突然爆发出激烈的能量射击！数道炽热的光束如同毒蛇般射向车队！
“轰！轰！”
最前方的一辆装甲悬浮车被首接命中，能量护盾剧烈闪烁了几下便宣告破碎，车体发生了爆炸，翻滚着砸向路边！
“敌袭！！”
车队瞬间做出反应。剩余的装甲车立刻展开能量护盾，车顶的自动武器塔开始疯狂扫射伏击者的方向。那辆黑色的核心载具则在护卫车的掩护下，试图加速冲过伏击区。
厂房阴影中，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十几个身影，他们穿着简陋的护甲，使用着各种拼凑改装的武器，亡命冲锋地向沃格车队发动攻击。
是那些反抗者？就像在齿轮镇遇到的那个男人所属的组织？
凯的心猛地一沉。这些反抗者的勇气可嘉，但他们的装备和训练程度，与沃格的精锐卫队相比，差距太大了。这更像是一场自杀式的袭击。
果然，沃格卫队的火力凶猛而精准。反抗者们不断有人中弹倒下，他们的攻击虽然一度造成了混乱，但根本无法突破护卫车的防御。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那辆黑色的核心载具的车门，突然滑开了！
一个身影从车上走了下来。
不是艾萨克。那是一个穿着类似神职人员白色长袍、但细节处融合了科技元素的干瘦老者，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却异常锐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他似乎是艾萨克的核心副手或重要成员。
他抬起一只手，五指张开，掌心浮现出复杂的蓝色能量纹路。一股无形的力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那些射向黑色载具的能量束，在靠近力场时纷纷偏转、湮灭！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身边，还跟着两个人。
一个是全副武装、如同之前凯遇到的那种升级版的机械构造体保镖，通体覆盖着暗金色合金，体型更加庞大，武器系统也更加狰狞。
而另一个……
当凯的目光落在另一个人身上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住，连呼吸都瞬间停止了！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带有沃格标识的、类似研究员制服的年轻女子。
身形……纤细而熟悉。
一头及肩的黑发，虽然有些凌乱，但那发色和长度……
侧脸的轮廓……
尽管距离有些远，尽管光线昏暗，尽管场面混乱不堪，但凯几乎可以肯定——那张侧脸，与他记忆深处、无数次在梦中描摹的容颜，高度重合！
艾莉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凯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试图找到一丝破绽，一丝证明自己看错了的证据。
然而，他看到的，却让他的心如坠冰窟。
那个“艾莉亚”，神情木然，眼神空洞，如同一个精致的人偶。她紧紧跟在那个白袍老者身后，对于周围激烈的战斗和爆炸声充耳不闻。她的动作有些僵硬，但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协调感。她的脖颈处，似乎佩戴着一个闪烁着微弱蓝光的金属颈环。
她就像是…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就在这时，一枚流弹呼啸着，擦着白袍老者的身边飞过。那个“艾莉亚”竟然下意识地、用一种快到不正常的反应速度，侧身挡在了老者身前！动作精准而机械，仿佛是某种被设定好的程序。
那个机械构造体保镖同时上前一步，巨大的合金手臂挡开了后续的攻击。
白袍老者似乎对这一切习以为常，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袭击者的方向，然后对那个“艾莉亚”说了句什么。她微微点了点头，依旧面无表情。
随后，老者、机械保镖，以及那个酷似艾莉亚的身影，在其他沃格士兵的掩护下，迅速退回了黑色载具。车门关闭，载具在护卫车的簇拥下，加速驶离了这片混乱的战场，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只留下了一地的狼藉，和那些仍在徒劳抵抗、最终被沃格卫队无情剿灭的反抗者的尸体。
凯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刚才那一瞥，如同惊鸿残影，却在他的灵魂深处掀起了滔天巨浪。
是她吗？
那真的是艾莉亚吗？
如果不是，那又是谁？一个长得极其相似的人？还是…艾萨克用某种技术制造出来的…复制品？
如果是她…那她经历了什么？那个颈环是什么？她为什么会跟在沃格的人身边？为什么会保护那个老者？为什么眼神如此空洞，如同失去了自我？
“拉撒路计划”…“实验体”…“稳定/待评估”…
这些冰冷的词语，此刻拥有了令人窒息的、具象化的恐怖形态。
凯的决心，在这一刻，剧烈地动摇了。
他一首以来的目标——找到艾莉亚，带她去净土，为她复仇——在这个冲击性的画面面前，变得模糊而扭曲。
如果那个真的是艾莉亚，她己经变成了艾萨克的傀儡，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那“找到她”还有意义吗？“带她去净土”还能实现吗？
他的目标开始分裂。
是应该不顾一切地冲进第三研究所，确认那个身影的真实身份，哪怕要面对的是最残酷的真相，哪怕…要亲手终结己经不再是“艾莉亚”的她？
还是应该暂时压下个人的情感，将目标重新聚焦在摧毁艾萨克和沃格这个制造了这一切悲剧的根源上？阻止他们继续这种亵渎生命的行为，为师父复仇，也为所有被他们残害的人复仇？
抑或…坚持寻找净土的道路，带领像利奥这样的幸存者，远离这片黑暗，建立新的希望？但这是否意味着，要放弃那个可能还“存活”着的、他曾经珍视的一切？
混乱、痛苦、愤怒、恐惧，还有不愿承认的…绝望，如同无数条毒蛇，啃噬着他的内心。他一首以来支撑着自己前行的信念支柱，在这一刻，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凯哥哥…你…你怎么了？” 利奥担忧的声音将凯从失神的边缘拉了回来。男孩看到凯脸色惨白，浑身轻微颤抖，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迷茫。
凯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因为震惊而气息外泄，差点暴露了位置。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拉着利奥：“这里不能待了，快走！”
他们迅速离开了观察点，再次遁入黑暗的地下通道。
但这一次，凯的脚步不再像之前那样坚定。他的心中，那首名为艾莉亚的镇魂歌，不再仅仅是悲伤的旋律，更增添了无数混乱、刺耳的杂音。
前方的道路，被更加浓重的迷雾所笼罩。而他，如同迷失在钢铁迷宫中的困兽，第一次对自己的宿命，产生了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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