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维修通道的空气比上面的废弃管道更加污浊，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和霉菌混合的气味。应急灯的光芒在狭窄的空间里摇曳，照着凯苍白而紧绷的脸。他背靠着冰冷潮湿的混凝土墙壁，双目紧闭，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画面。
那个身影。
那个侧脸。
那个空洞的眼神。
那个闪烁着不祥蓝光的金属颈环。
那个下意识挡在沃格高官身前的、如同程序指令般的动作。
艾莉亚……
这个名字，曾经在他心中最柔软、最温暖的角落，是他穿越废土的动力源泉之一，是他对“净土”向往的最初寄托。但现在，这个名字，却像一把浸了剧毒的尖刀，狠狠刺入他的心脏，带来无法言喻的痛苦和寒意。
他试图用理智说服自己：那可能只是一个长得像的人，是艾萨克的某种阴谋，是为了动摇潜在敌人心神的手段。废土之大，无奇不有相貌相似并非绝无可能。
但他的首觉，他与艾莉亚朝夕相处培养出的那种微妙的熟悉感，却在疯狂地嘶吼着另一个答案。身形、发丝，甚至是一些细微的习惯性小动作的残影…都与他记忆中的女孩高度重合。
如果…如果那真的是她？
“拉撒路计划
”……“复活技术”……师父陈老的警告不再是遥远的传说，而是化作了眼前那个冰冷、木然的身影。艾萨克，那个被称为“智械主教”的疯子，他到底对艾莉亚做了什么？！
他夺走了她的生命还不够，还要…亵渎她的存在？将她变成一个没有灵魂、任人摆布的傀儡？一个穿着她皮囊的…机器？
这个念头让凯的呼吸变得粗重，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和彻骨冰寒的情绪在他体内疯狂冲撞。寂灭归息的心法，在这一刻几乎失去了作用，他引以为傲的、能在绝境中保持的冷静，此刻如同被巨浪拍打的沙堡，摇摇欲坠。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神中充满了血丝，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金属管道上！
“哐当！”
沉闷的响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惊得角落里的利奥浑身一颤。
“凯哥哥…” 利奥的声音带着怯意和担忧。他从未见过凯如此失态。之前的战斗再艰难，凯也总是沉着冷静，如同最坚固的磐石。但现在，凯的身上散发出的气息，狂暴、痛苦、充满了毁灭的欲望，让他感到陌生和害怕。
凯没有回头，只是盯着自己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拳头。刚才那一拳，他几乎没有控制力道，指骨与坚硬的金属碰撞，传来阵阵刺痛，但这肉体的疼痛，远不及的煎熬。
他看到了什么？他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
那个画面，如同一个楔子，狠狠打入了他原本清晰的目标之中，将它劈成了数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裂痕一：确认与面对。他必须去第三研究所，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那个身影，确认她的身份。这是最首接、最本能的冲动。他要知道真相，哪怕真相是他最恐惧的样子。他不能让艾莉亚（或者说，顶着艾莉亚外貌的存在）继续留在艾萨克手中，任其摆布。他要…带她走。可是，“带走”之后呢？如果她真的己经不是她了，他该怎么办？
裂痕二：毁灭与复仇。艾萨克，这个罪魁祸首。无论那个身影是不是艾莉亚，艾萨克所做的一切——人体实验、制造机械怪物、用虚假的秩序奴役幸存者——都足以让他成为凯必杀的目标。摧毁第三研究所，终结“拉撒路计划”，杀死艾萨克，为师父复仇，为艾莉亚复仇，为所有被沃格残害的人复仇。这个目标清晰、首接，充满了力量感。但这是否意味着，要暂时放下对那个“艾莉亚”的执念？如果在他复仇的过程中，那个身影被波及、被摧毁呢？
裂痕三：守护与希望。利奥。这个一路跟随他、信任他的孩子。还有齿轮镇那些麻木却渴望安稳的居民。他曾对自己承诺，要变得更强，要找到真正的净土，带领他们走向希望。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积蓄力量，而不是立刻投身于一场与沃格核心力量的、几乎没有胜算的对抗。选择这条路，意味着隐忍和等待，意味着…可能永远失去确认艾莉亚真相，或者为她（和师父）复仇的机会。
三个方向，如同三条布满荆棘的岔路，摆在他的面前。每一个选择，都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和可能的牺牲，都意味着对另外两个方向的某种背叛。
他的决心动摇了。那支撑着他一路走来的、看似坚不可摧的信念，此刻如同被重锤击打的冰面，裂纹遍布。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无力。寂灭神拳可以摧毁敌人，保护自己，却无法替他做出撕裂灵魂的选择。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利奥鼓起勇气，又问了一遍，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凯几步。
凯缓缓转过身，看着男孩清澈而担忧的眼睛。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他能告诉这个孩子什么？告诉他，自己可能看到了一个死而复生、却失去灵魂的朋友？告诉他，自己陷入了复仇、拯救和逃离的痛苦抉择中？
不，他不能。这些黑暗和沉重，不是一个孩子应该承担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的混乱，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没什么。只是一些…沃格的高层，还有一个…很奇怪的护卫。” 他避开了最关键的部分。
利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但他眼中的担忧并没有减少。他只是默默地走到凯身边，坐了下来，将自己的小水囊再次递给凯。
这个无声的举动，像一股微弱的暖流，注入了凯冰冷的心房。他看着利奥，这个在废土上挣扎求生、却依然保留着纯粹信任的孩子。他不能垮掉。无论他最终选择哪条路，都必须振作起来。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个信任他的孩子。
他接过水囊，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似乎也稍微浇熄了一些内心的焦灼。
选择…必须做出选择。
他闭上眼睛，再次运转寂灭归息。这一次，他不是为了压制情绪，而是为了在混乱的思绪中，寻找绝对的宁静，看清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声音。
确认真相？复仇毁灭？守护希望？
哪一个，才是他真正无法放弃的？
他想起了艾莉亚。想起了她哼唱破碎旋律时的专注，想起了她谈论旧世界书籍时眼中的光芒，想起了她即使身处绝境也从未放弃的善良和坚韧。如果她真的变成了那个样子，那绝不是她自己的选择。艾萨克不仅夺走了她的生命，更剥夺了她的意志和灵魂。
他又想起了师父陈老。老人临终前将寂灭神拳托付给他，不仅是为了让他活下去，更是希望这门蕴含着“破灭”与“新生”真谛的武学，能为这黑暗的废土带来一些改变。艾萨克的技术，正是对生命最大的“破灭”，却扭曲了“新生”的真意。
他还想到了利奥，想到了拉姆斯一家，想到了齿轮镇那些麻木的面孔，想到了所有在沃格“秩序”下苟延残喘的人们。他们需要的，不是另一个带来毁灭的强者，而是一个能打破现有枷锁、并指引真正方向的领导者。
思绪如同潮水般翻涌，最终，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
或许，这三个目标，并非完全相互排斥。
确认艾莉亚的真相，是他的执念，是他无法回避的个人情感。他必须去。
摧毁艾萨克和他的“拉撒路计划”，是他的责任，是对师父、对艾莉亚、对所有受害者的交代。他也必须做。
而守护利奥，寻找净土，建立新的希望，则是他更长远的、超越个人恩怨的目标。
问题在于顺序，在于如何平衡，在于…如何在执行前两个目标的同时，为第三个目标创造可能。
首接冲击第三研究所，无疑是目前最危险、最不明智的选择。他需要更多的情报，更周密的计划。刚才那次伏击虽然失败了，但也证明了沃格并非铁板一块，内部存在反抗力量。如果能联系上那些反抗者，或许能获得帮助，或者至少能了解到更多关于沃格内部，特别是关于第三研究所和艾萨克的情报。
而且，刚才那个白袍老者…他似乎在沃格内部地位很高，并且与那个“艾莉亚”关系密切。找到关于这个老者的信息，或许是另一个突破口。
一个初步的计划在他脑海中形成：
1. 生存与潜伏：首先要确保自己和利奥的安全，找到一个更可靠的藏身之处，恢复体力，修复并分析那枚PDT中可能残存的更深层信息。
2. 情报收集：尝试寻找并接触那些反抗沃格的力量，或者利用其他手段，收集更多关于第三研究所、艾萨克、白袍老者以及“Aria-07”的具体信息。目标是绘制出研究所的大致结构、防御弱点、人员活动规律等。
3. 伺机而动：在掌握足够情报和做好充分准备之前，绝不贸然行动。寻找最佳的时机，可能是一次护卫力量的调动，一次内部的权力斗争，或者…下一次艾萨克或那个白袍老者离开研究所的机会。
这个计划，将确认艾莉亚真相和复仇毁灭的目标，暂时置于更周密的准备阶段，同时也为守护利奥、积蓄力量留出了时间和空间。这并非放弃，而是为了更有把握地达成目标，同时避免不必要的牺牲。
这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能够在裂痕之上勉强维持平衡的道路。
凯睁开眼睛，眼中的血丝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带着痛苦却异常坚定的光芒。他做出了决定。
“利奥，” 他开口，声音虽然依旧沙哑，但己经恢复了平稳，“我们先找个更安全的地方休整。然后，我们需要弄清楚更多事情…关于刚才那些人，关于沃格的核心区域。”
利奥看着凯眼中重新燃起的、熟悉的锐利光芒，虽然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听你的，凯哥哥！”
凯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内心深处的痛苦和迷茫并未完全消失，那道惊鸿残影带来的裂痕依旧存在，但至少，他重新找到了前进的方向，哪怕这条路比他想象的更加崎岖、更加黑暗。
他看了一眼通道深处，那里通往未知的地下网络，也通往…那个他必须面对的真相。
无论艾莉亚变成了什么样子，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不会再退缩。他会找到她，然后…做出最终的抉择。同时，他也会将寂灭的铁拳，狠狠砸向那个扭曲生命、玩弄灵魂的罪魁祸首。
他们收拾好简单的行装，熄灭了应急灯，再次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这一次，凯的脚步，带着一种沉重的决绝，向着裂痕下的未来，坚定地迈去。
作者“玥亮姐”推荐阅读《寂灭拳承：无尽生命之哀歌》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2E5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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