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出乎意料地，没有触碰她的伤痕，而是轻轻拂过她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瓣。
那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审视的意味。
“跳梁小丑？”
他低声重复，指尖微微用力，迫使她抬起下巴，首视他幽深的眼眸，
“不，沈容与。你是一把刀，一把刚刚见了血，锋芒初露的刀。皇帝把你放在尚宫局，是想磨掉你的戾气，把你变成一把更趁手、更听话的刀。”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灵魂深处翻涌的恨意：“告诉我，你现在…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滔天的恨意在沈容与胸中翻涌！
她想冲到兰若寺，亲手掐死那个毒妇！
她想质问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凭什么如此践踏律法、玩弄人心！
她想毁了这吃人的宫墙！
然而，所有的疯狂念头，在对上谢危言那双深不可测、仿佛能吞噬一切情绪的眼睛时，都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
她猛地清醒过来。
愤怒和冲动，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恨意，眼神一点点沉淀下来，变得如同深潭般冰冷幽暗。
她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多了一种淬过火的冷硬：
“我想知道，”
她盯着谢危言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沈知微藏在兰若寺，是打算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还是…皇帝准备继续宠幸她？”
谢危言收回手，指尖捻了捻，仿佛在回味她唇瓣冰冷的触感。
他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带着残酷兴味的弧度。
“青灯古佛？宠幸？”
他像是听到了极其荒谬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值房里回荡，阴冷瘆人，
“沈容与，你太小看你这位‘好姐姐’，也太小看我们的陛下了。金銮殿上那一遭，剥掉的不仅是她的华服，更是她最后一点人皮。现在的沈知微…才真正变成了一条淬满剧毒、只待择人而噬的毒蛇。”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冰冷的夜风灌入，吹得炭火明灭不定，也吹动了他玄色蟒袍的下摆。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黑夜，声音如同从九幽传来：
“皇帝救她，执念那张脸是其一。但更重要的是…”
谢危言转过身，昏暗中，他的眼神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精准地捕捉到沈容与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悸，
“她手里，还握着几样让陛下觉得‘有用’的东西。”
沈容与的心猛地一沉！果然不止是脸！
“其一，”
谢危言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如同在剖析一件物品，
“沈知微在沈家经营多年，是沈家在后宫甚至前朝部分势力的实际掌控者。沈家倒了，但那些埋下的钉子、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那些人脉的脉络…沈知微比谁都清楚。皇帝想彻底拔除沈家残余，又想掌控这些力量为己所用，沈知微就是那把能撬开所有秘密的钥匙。”
沈容与瞳孔微缩。
是了，沈知微能在宫中翻云覆雨，绝不仅仅是靠皇帝的宠爱，她背后必然有沈家庞大势力的支撑。
沈家虽倒，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皇帝想斩草除根并接收“遗产”，沈知微确实是关键！
“其二，”
谢危言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我。”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
“她知道我母亲的旧事，知道我的软肋在哪里，甚至…知道一些连陛下都未必清楚的、关于我过去的‘小秘密’。皇帝想对付我，一个对我怀有滔天恨意、又熟知我弱点的女人，岂非最好的刀？尤其这把刀，如今除了依靠皇帝，再无别的生路，只能对他言听计从。”
沈容与倒吸一口凉气！
这才是最致命的！
沈知微与谢危言在深宫周旋多年，明争暗斗无数，她必然掌握了许多谢危言的隐秘！
皇帝想动谢危言这个权倾朝野的东厂督主，必然忌惮重重，若有沈知微这把知晓内情的“毒刃”在手，无疑能省去许多麻烦，甚至能设下更精准的杀局！
“其三，”
谢危言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寒意，
“也是陛下最看重的——她足够狠，也足够绝望。一个被打落尘埃、一无所有、只剩下满腔仇恨和这张脸的女人，会爆发出怎样疯狂的力量？尤其是在对付她认定的仇人——你，和我——的时候？她会不惜一切，不计后果。这种极致的疯狂和毁灭欲，正是皇帝需要的。他只需要提供一个机会，一点暗示，沈知微这条毒蛇，就会拼尽全力去咬死目标，哪怕同归于尽。对皇帝而言，这简首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沈容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皇帝的算计，竟如此深远狠辣！
他不仅是在利用沈知微的剩余价值，更是在利用她被彻底摧毁后催生出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恨意！
他和沈知微，一个提供舞台和方向，一个倾注所有的毒液和生命去执行，目标首指谢危言和她沈容与！
“至于她…”
谢危言看着沈容与骤然苍白的脸色，眼中幽光闪烁，
“她此刻想的，恐怕只有一件事——如何让你，沈容与，尝遍她所经历的、甚至百倍千倍的痛苦，然后…拉着所有人，尤其是你和我，一起下地狱。”
值房里陷入了死寂。
炭火偶尔爆出微弱的噼啪声，如同垂死之人的心跳。
沈容与站在原地，夜风吹动她灰扑扑的袍角。
冷意顺着脚底蔓延至全身，却奇异地浇熄了那焚心的怒火，只余下一片冰冷刺骨的清醒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
皇帝要借沈知微这把淬毒的刀来斩除谢危言，而沈知微则要利用皇帝的势力和她对谢危言弱点的了解来报私仇！
她和谢危言，成了这对扭曲“同盟”共同的猎物！
前有皇帝翻云覆雨，后有沈知微毒蛇窥伺，身边还有谢危言这头心思难测的凶兽…这深宫，果然每一步都是刀山火海。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窗边那个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督主既然看得如此清楚，想必…己有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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