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危言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探究和冰冷的嘲讽，投向匣内。
只一眼，他周身那凛冽如刀的杀意，竟奇异地凝滞了一瞬。
深不见底的眼底，仿佛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了难以言喻的惊涛骇浪！
沈容与蜷缩在墙角，窒息带来的眩晕感还未完全消退，视线模糊。
但她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盯住那个打开的匣子。
借着昏沉暮色的最后一点微光，她看清了。
匣子里，根本没有预想中的毒药粉末，也没有任何所谓的“玉佩拓印”。
里面只有一团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织物。
那织物……触目惊心！
是极上等的素色软缎，边缘却带着明显的、被暴力撕扯过的毛糙裂口。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在那素缎之上，浸染着一大片早己干涸、呈现出暗沉黑褐色的……血迹！
血迹中央，赫然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金线凤尾！那凤尾的形态，那金线的光泽……沈容与至死也不会忘记！
那是她的蚕丝肚兜！
是那个暴雨倾盆的烙刑之夜，在慎刑司冰冷的铁床上，被谢危言亲手剥下、丢弃在污秽血水里的那件！
那上面沾着的，是她被烙铁灼烫时流出的血，是她被剥去最后一丝尊严时淌下的泪！
它怎么会在这里？！
它怎么会被沈知微……不，被这个“柳烟儿”……放在这个匣子里？！还作为“柳家遗物”呈给谢危？！
巨大的荒谬感和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沈容与，让她如坠冰窟，浑身每一寸骨头都在咯咯作响。
她猛地抬头，视线越过谢危冷硬如磐石的身躯，死死钉在柳烟儿（沈知微）那张写满无辜和惊恐的脸上。
柳烟儿也正“惊惶”地看着匣内，接触到沈容与的目光，她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淬毒的得意和挑衅，随即化为更深的“慌乱”和“茫然”。
“这……这是什么？”
柳烟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身体也配合着微微发颤，仿佛被匣中那件染血的亵衣彻底吓坏了，
“烟儿……烟儿不知道！这匣子……这匣子烟儿拿到时便是空的！烟儿只是……只是随手找了件旧物放进去……想着……想着不能空手呈给督主……”
她语无伦次，泫然欲泣，将一个被惊吓过度、不知所措的孤女演得淋漓尽致。
谢危的目光，从匣中那件刺目的、染血的肚兜上缓缓抬起，落在了墙角蜷缩如虾米、脸色惨白如鬼的沈容与脸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审视，有冰冷的嘲讽，有被愚弄的暴怒，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探究。
他缓缓合上了紫檀木匣。
那一声轻微的“咔哒”落锁声，在死寂的空气里，沉重得如同敲响了丧钟。
“不知？”
谢危的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毫无波澜的冰冷，目光转向柳烟儿，带着洞悉一切却又暂时隐忍的压迫，
“柳姑娘，这匣子，本督主留下了。”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在石板上，“至于你今日的‘莽撞’……”
他的视线再次扫过沈容与，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刮得她皮开肉绽。
“沈司记，”
谢危的声音毫无温度，却字字清晰，如同宣判，
“惊扰问案，冲撞本督，藐视宫规。罚俸半年，杖责二十。即刻执行。”
“王德全。”
他不再看地上如同被抽去魂魄的沈容与，转身，玄色蟒袍在暮色里卷起一片肃杀的风。
“奴才在！”
王德全如同鬼魅般从阴影里闪出。
“送柳姑娘回去。”
谢危的声音平淡无波，迈步离开，只留下一个冰冷决绝的背影，“好生‘看顾’，莫要再受‘惊吓’。”
“是！”
王德全躬身领命，转向柳烟儿时，脸上堆起程式化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如鹰隼，
“柳姑娘，请吧。夜深露重，莫要着了风寒。”
柳烟儿（沈知微）怯怯地应了一声，低垂的眼睫下，掩去了一闪而过的、毒计得逞的寒光。
她顺从地跟着王德全，一步三回头地“担忧”望了望墙角的沈容与，身影很快消失在幽深的宫道尽头。
掖庭深处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暮色沉沉压顶。
枯枝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两名东厂番子如同没有生命的铁像，从阴影里无声地踏出，一左一右，架起了在墙角的沈容与。
冰冷的铁臂如同枷锁，不容她有丝毫反抗。
刑凳早己备好，冰冷的木板在昏暗中泛着幽光。
沈容与被粗暴地按倒在凳上，脸颊紧贴着粗糙冰冷的木面，鼻端充斥着浓重的、洗刷不去的血腥气。
她左臂的烙印在粗暴的动作下再次崩裂，温热的血顺着肌肤蜿蜒流下，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她闭上眼，咬紧牙关，将所有翻腾的屈辱、恐惧和滔天的恨意死死压在喉咙深处。
沈知微……柳烟儿……皇帝……还有谢危那双冰冷刺骨、洞悉一切却又将她推入深渊的眼睛……
“啪！”
沉重的刑杖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落在她单薄的脊背上。
第一杖落下，剧痛瞬间炸开，席卷了所有神经。
沈容与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被拉满到极限的弓，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闷哼。
牙齿深深陷进下唇，铁锈般的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她死死盯着眼前冰冷地面上一道蜿蜒的、不知是水渍还是陈旧血迹的暗痕。
第二杖、第三杖……
杖影翻飞，沉闷的击打声在死寂的掖庭深处规律地回响，如同敲击着腐朽的棺木。
每一杖落下，都伴随着皮开肉绽的闷响和骨骼不堪重负的哀鸣。
冷汗浸透了沈容与额前的碎发，顺着惨白的脸颊滑落，混着嘴角溢出的血丝，滴落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意识在剧痛和窒息的边缘反复拉扯、沉浮。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暴雨肆虐的慎刑司。
烧红的铁钳烙上皮肉的焦糊味，谢危那双毫无怜悯的眼睛，还有怀中掉落的半枚螭纹玉佩……与眼前这染血的肚兜匣子、谢危那深不见底的探究眼神、沈知微（柳烟儿）眼底淬毒的得意……疯狂地交织、重叠！
二十杖。
当最后一杖带着千钧之力落下时，沈容与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身体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楚在咆哮。
意识彻底沉入深渊前，她似乎听见远处宫墙之上，传来一声夜枭凄厉的啼叫，划破了这如同坟墓般死寂的宫廷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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