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宫局
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血腥气，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沉沉地压在沈容与每一次艰难的呼吸上。
后背的杖伤在劣质金疮药的覆盖下，依旧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牵扯出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她趴在简陋的硬板床上，如同搁浅在绝望滩涂上的鱼。
门口，两名谢危言派来的内侍如同门神般矗立，他们的沉默比任何呵斥都更令人窒息。
谢危言最后那番冰冷刺骨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凿刻着她的神经：
“她是沈知微……你的好姐姐……”
果然谢危言的情报很厉害。
沈知微没死！皇帝救了她！
还给了她一个全新的、足以致命的身份——“柳烟儿”！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比后背的伤痛更甚，几乎冻结了她的血液。
皇帝的棋局己然展开，沈知微便是那枚淬毒的棋子，目标首指她和谢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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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值房 - 数个时辰前
烛火将谢危言玄色蟒袍上的螭纹映照得如同活物，在冰冷的石壁上投下扭曲的暗影。
值房内弥漫着陈年墨迹、血腥气和一种紧绷的寂静。
王德全躬身立在阴影边缘，大气不敢出，双手捧着一份墨迹犹新的密报。
谢危言并未立刻去接。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乌木桌面上敲击着，目光穿透窗棂，投向深沉的宫苑夜色。
那半枚螭纹玉佩紧贴着心口，传递着冰冷的灼热感。
螭纹玉佩拓印的出现，绝非偶然。
这是一个饵。一个裹着蜜糖的剧毒诱饵。布饵之人，算准了他对身世之谜的执念。
明知是陷阱，他也必须趟这趟浑水。为了婉娘，为了那被掩埋的真相。
“柳烟儿。”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在寂静中如同寒铁刮过，“查得如何？”
王德全立刻上前一步，将密报恭敬地放在桌案上，声音压得极低：“回督主，奴才亲自带人，分三路彻查。结果……颇为蹊跷。”
谢危言终于抬起眼帘，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扫向王德全：“说。”
“第一路，奴才调阅了承平十五年柳兆年案所有存档，包括当年刑部、户部、乃至掖庭接收女眷的原始记录。”
王德全语速平稳，条理清晰，“柳兆年之女，柳烟儿，生于承平二年。案卷中明确记载，抄家当夜，柳烟儿因体弱受惊，昏厥后被粗使婆子用门板抬入掖庭净乐堂（安置病弱宫人的地方）。记录其体征：年十三，身形瘦小，面色蜡黄，最关键的——卷宗附有当年掖庭管事嬷嬷的口供，提及此女‘左足微跛，行路不稳’，乃五岁时于家中假山跌落所致，虽经医治，仍留病根，尤其畏寒湿。”
左足微跛？
谢危言的指尖在桌面上微微一顿。
今日在掖庭月亮门下，那个“柳烟儿”行走间……步履虽刻意放得轻缓，带着弱柳扶风的姿态，但步态极其平稳，裙裾之下，双足落地无声，毫无滞涩之感。
那绝不是一个有陈旧腿疾之人能伪装出来的自然！
“第二路，”王德全继续道，声音更沉了几分，
“奴才让人‘探访’了当年负责押送柳家女眷入掖庭的几个老卒役，以及净乐堂侍奉过柳烟儿的两个老宫人。其中一人年迈糊涂，只记得那女娃病恹恹的，不怎么说话。另一人却记得清楚，说柳烟儿左腿有旧伤疤，冬日里常疼得夜里哭，伺候她擦洗时，左腿比右腿明显细弱一些，脚踝也有轻微变形。”
这些细节，与案卷记载完全吻合。
一个身形瘦弱、左腿有疾的十三岁孤女。
“第三路，”王德全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奴才斗胆，派了‘影子’（东厂最顶尖的暗探）潜入兰若寺地藏殿附近。虽未能近身，但于高处观察了‘柳烟儿’数个时辰。此女在无人处行走，步态轻盈，身姿挺拔，左腿行动自如，毫无跛行之态。且其身形……奴才斗胆比对，与沈知微小姐被‘赐死’前的身量、肩颈线条……至少有八成相似。更关键的是……”
王德全顿了顿，抬头小心地觑了一眼谢危言的脸色，“‘影子’回报，曾隐约听见此女在殿内低语，虽听不真切，但其中一句‘阿凛哥哥……’，口吻腔调……与当年……冷宫里那位……极为神似。”
“阿凛……”
谢危言敲击桌面的指尖猛地停住！
这个名字！
这个称呼！
是他幼年时，在冷宫最黑暗的岁月里，那个不会说话、只会用温暖小手拉着他、给他偷偷塞来半块冰冷硬饼的小哑女，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下的名字！
是他告诉她的，他的本名——谢凛！除了她，这世上再无第二人知晓！
便是皇帝，也只知他是“谢危言”！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谢危言全身！
深不见底的眼底，瞬间卷起惊涛骇浪！
身形不符旧疾特征，步态无跛，肩颈线条酷似沈知微，更喊出了这绝不可能被外人知晓的、独属于冷宫哑女的称呼——“阿凛哥哥”！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条无形的线瞬间串起！
螭纹玉佩拓印是饵，皇帝需要一个“柳烟儿”来吸引他。
但真正的柳烟儿早己死去，或者被调包。
皇帝偷梁换柱，将本该死去的沈知微，套上了“柳烟儿”这层皮！
利用她与自己酷似的容貌（尤其是酷似沈容与，而沈容与又酷似婉娘），利用她对当年冷宫旧事的了解（从沈容与处得知）！
让她带着精心炮制的“线索”和致命的毒药，重新回到这宫廷的漩涡中心！
目标，就是他谢危言！
或许，还有那个知道太多秘密的沈容与！
好一个金蝉脱壳！
好一个借尸还魂！
好一个……阴毒无比的连环杀局！
谢危言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洞悉阴谋后的凛冽杀意和一种被彻底激怒的疯狂。
“沈知微……”
他低低地吐出这个名字，如同在咀嚼一块冰，
“本督主倒要看看，你这张新画皮下，藏着多少皇帝的老鼠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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