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恩？”
谢危言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停下，两人呼吸可闻。
他身上龙涎香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清冽和一种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血），霸道地侵入她的感官。
“他看到了胎记，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逼问，手指闪电般伸出，精准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颌骨。
剧痛传来，沈容与闷哼一声，被迫仰头与他对视。
黑暗中，他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翻涌着阴鸷、探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陛下…说那不是沈婕妤的胎记。”
沈容与艰难地开口，下巴的疼痛让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他说沈婕妤的胎记…生在左肩胛骨下方，形似含苞待放的牡丹…色泽鲜妍…而非奴婢这等…灼痕可比。”
她将皇帝的原话复述出来，甚至模仿了那冰冷审视的语气。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力道在听到“灼痕”二字时，猛地加重了一瞬。谢危言眼中那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瞬间化为了冰冷的寒芒。
“然后呢？”
他追问，声音更加低沉危险，
“他信了你的身份？”
“他…他知道奴婢是沈家庶女，知道奴婢是替沈知微入宫为奴！”
沈容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控制不住的颤抖，那是面对帝王洞悉一切时的后怕，
“他问奴婢…恨不恨沈知微！”
“恨？”
谢危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黑暗的值房里显得格外瘆人。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松开，冰凉的指尖却顺着她的脖颈，如同毒蛇般滑下，最终停留在她锁骨下方那处被烙铁烫出的“罪”字上，轻轻。
那粗糙的疤痕在他指腹下传来异样的麻痒和刺痛，让她浑身战栗。
“你怎么答的？”
他的气息喷在她耳畔，带着一种残忍的兴味。
沈容与闭了闭眼，压下喉头的腥甜：“奴婢…奴婢不敢妄加揣测。”
“好一个‘不敢妄加揣测’！”
谢危言猛地收紧了疤痕的手指，指甲几乎嵌进皮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沈容与，你倒是学会打太极了！在陛下面前装鹌鹑，在我面前也敢耍滑头？”
他猛地将她往前一拽，沈容与踉跄着撞进他怀里，额头撞上他坚硬的胸膛，鼻尖瞬间萦满他衣袍上那复杂而危险的气息。
“奴婢没有！”
她挣扎着想后退，却被他铁钳般的手臂牢牢箍住腰身。
“陛下他…他根本不在乎奴婢是谁！他在乎的是小桃的死！他在乎的是凤阳阁那把火！”
沈容与几乎是吼了出来，压抑的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他让奴婢回来看药渣！他要奴婢天亮前给他一个答案！一个关于药渣里藏着什么，关于那把火烧掉了什么的答案！”
她猛地抬起头，在黑暗中死死盯着谢危言近在咫尺的轮廓，眼中燃烧着被逼到绝境的火焰：“督主！这把火是沈知微放的！她要用苦肉计翻身！陛下现在把她当受害者！他把你和我都当成了放火的嫌疑人！他在逼我们互相撕咬！他要把我们当刀，去捅他想捅的人！”
值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谢危言箍着她腰身的手臂没有丝毫放松，他低头看着她，黑暗中，沈容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目光的锐利和审视，仿佛在评估她这番话的真伪和价值。
箍着她腰身的手臂，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像是要勒断她的骨头。
黑暗中，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刃，刮过她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扭曲的脸庞。
“刀？”
谢危言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
“他倒是会物尽其用。”
他冰凉的指尖再次抚上她锁骨下的“罪”字烙印，这一次，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描摹的轻柔，
“那你呢，沈容与？你想当谁的刀？陛下的？还是…我的？”
沈容与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皇帝逼她站队，谢危言同样在逼她！
她被困在两头猛兽之间，任何选择都可能被撕得粉碎。
“奴婢只想活着。”
她声音嘶哑，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督主，奴婢知道那药渣有问题！沈知微想借小桃的死和那包药渣，坐实奴婢下毒的罪名，再攀咬上您！奴婢袖子里…有东西能证明药渣被动了手脚！”
她几乎是吼了出来，同时用力想挣脱他的钳制去掏袖袋。
“证明？”
谢危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箍着她的手臂猛地一甩，沈容与踉跄着被狠狠掼在冰冷的砖墙上，后背的鞭伤撞在坚硬的墙面上，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窒息。
“沈容与，你太天真了！”
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带着山雨欲来的暴戾，
“你以为陛下要的是真相？他要的是能捅进沈知微心窝子的借口！你的‘证明’，在他眼里，不过是随时可以篡改的废纸！”
他猛地俯身，冰冷的鼻尖几乎贴上她的额头，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着阴鸷火焰的眸子死死锁住她：“至于你…”
他的手指粗暴地扯开她本就破烂的衣领，露出肩头那片狰狞的蜡油烫伤和锁骨下更刺目的“罪”字，
“你这把刀，早就刻上了我谢危言的印记！你以为皇帝会信一个东厂罪奴的话？他只会利用你，用完就丢！像丢一块擦过血的脏布！”
他的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容与的心脏。
是啊，她是什么？
一个替身，一个罪奴，一个被烙上耻辱印记、被所有人当作棋子和玩物的弃子！
皇帝不信她，谢危言也只是把她当作复仇的工具！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所以…奴婢就该认命？就该像小桃一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再被剁碎了喂狗？！”
沈容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利和不顾一切的疯狂，眼泪混合着屈辱和愤怒汹涌而出，
“谢危言！你口口声声要报仇！你恨沈家！恨皇帝！可你看看我！看看我身上的伤！哪一道不是拜他们所赐？！我娘是怎么死的？婉娘娘是怎么死的？！我们都被他们毁了！你把我踩在泥里折磨我就能报仇了？！你不过是…不过是和他们一样的疯子！”
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积压了十几年的血泪、屈辱、不甘和深埋的仇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她不再掩饰眼中刻骨的恨意，那恨意不仅是对沈知微，对皇帝，甚至也首指向眼前这个同样被仇恨扭曲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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