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西北风卷着黄沙掠过晒谷场时，我正在给赵大爷的孙子包扎烫伤。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张桂兰站在旁边嘀咕："涂点獾油就行，非要用什么纱布......"
"婶，伤口不能捂。"我用盐水冲洗创面，想起现代医院的清创流程，"要透气，不然会化脓。"王知青背着药箱匆匆赶来，额头上沾着草屑："李霞，村西头的周婶发烧说胡话，你快去看看！"
周婶的窑洞弥漫着酸腐味，她蜷缩在炕上，脸颊烧得通红，枕边的呕吐物里混着血丝。我摸了摸她的额头，至少有39度，又翻开眼皮观察瞳孔："有没有腹泻？"
"有！"她儿子蹲在墙角发抖，"拉的都是稀水，还有血......"
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我想起陈老师借我的《农村医生手册》里描述的细菌性痢疾。"王知青，"我扯开她的衣襟，露出腹部明显的压痛区，"去镇上买土霉素，越快越好！"
"可是......"他犹豫着摸了摸药箱，"公社卫生所不让随便卖抗生素......"
"就说......"我看着周婶痛苦的表情，突然提高声音，"就说我以民办教师的身份担保，出了事我负责！"
张桂兰拽了拽我袖子，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担忧："霞霞，这要是治不好......"
"能治好。"我从兜里摸出晒干的马齿苋，"先煮水给她喝，止泻。"转身又对周婶儿子说："把所有碗筷煮沸消毒，你们全家喝淡盐水，别吃生冷食物！"
暮色西合时，王知青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攥着皱巴巴的药瓶："跑了三家供销社，好说歹说才卖给我......"
土霉素碾成粉末混在米汤里喂下，我守在周婶床边观察尿量。张桂兰抱着棉被进来，忽然说："我去熬点小米粥，你俩轮流守夜......"
后半夜，周婶的烧终于退了些。我靠在窑洞墙上打盹，梦见现代医院的监护仪滴答作响，忽然被虎子摇醒："姐，小花也发烧了！"
心猛地揪紧，我冲进家门，看见小花蜷缩在李大海怀里，呼吸急促。张桂兰举着煤油灯，手抖得厉害："她早上说肚子疼......"
掀开小花的衣服，右下腹有明显压痛，我想起阑尾炎的典型症状。"不能耽搁！"我抓起药箱，"王知青，去借辆板车，送公社卫生所！"
"可是公社离这儿十里路......"李大海攥着板车把手，指节发白。我摸出随身带的黄连素，塞进小花嘴里："先吃这个消炎，路上别颠簸！"
雪粒子开始砸在脸上，我用围巾裹紧小花，听见张桂兰在身后哭骂："李大海，你要是敢让闺女有个三长两短......"
卫生所的夜班医生揉着眼睛看完诊断，打着哈欠说："就是普通感冒，回去吃点退烧药。"
"不可能！"我按住他要开药方的手，"她右下腹压痛，是阑尾炎！必须手术！"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医生甩开我的手，"公社卫生院哪能做手术？再说就算是，也得先消炎......"
我忽然想起陈老师说过，县医院有下放的外科医生。"王知青，"我掏出藏在鞋底的银元，"去县医院请刘大夫，就说我李霞求他！"
张桂兰猛地抓住我手腕："你哪来的银元？"
"别问了！"我把银元塞进王知青手里，"救人要紧！"
黎明的曙光里，刘大夫背着手术箱赶到，袖口还沾着连夜赶路的尘土。他检查完后，冲我点点头："确实是化脓性阑尾炎，幸亏送来及时。"
手术在卫生所临时改成的手术室进行，我举着煤油灯当助手，看着刘大夫用简陋的器械切开腹腔。张桂兰蹲在墙角发抖，忽然抓住我的手："霞霞，你咋知道这些的？"
"书上看的......"我盯着手术钳上的脓苔，"婶，以后咱们村得建个卫生室，定期消毒......"
她没说话，只是把我的手握得更紧。当刘大夫举起切除的阑尾时，张桂兰猛地捂住嘴，却在看见小花睁开眼时，忽然哭出声来。
这场瘟疫最终感染了十七户人家，我带着王知青在村口设了隔离点，用石灰水消毒，教村民用大蒜和醋熏蒸居室。张桂兰主动担起了给隔离户送饭的任务，每次都要把饭菜用布包三层："可不能再传染给别人！"
冬至那天，最后一个病人康复。赵大爷送来一筐鸡蛋，周婶提来两只杀好的鸡，张桂兰把它们都塞进地窖，却在晚上偷偷给我煮了碗鸡蛋面："趁热吃，补补身子。"
李大海坐在旁边修医疗器械——那是刘大夫送的简易听诊器，他说："县医院想调你去当学徒......"
"不去。"我搅着碗里的鸡蛋，"我走了，村里人生病怎么办？"
张桂兰突然放下筷子："啥学徒不学徒的，她才十六岁！再说了，咱们村离得开她吗？"
我抬头看她，发现她眼眶发红，手里的筷子在面条里戳出小坑。王知青咳嗽了一声，从包里拿出本《赤脚医生手册》："这是刘大夫送的，他说你天分高......"
雪终于停了，我站在新盖的卫生室门口，看着李大海在墙上钉"卫生所"的木牌。张桂兰抱着消毒水路过，忽然说："等开春，去镇上买个红十字旗挂上......"
"好。"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听诊器，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婶，以后咱们每月给村民煮一次预防药，用板蓝根和金银花......"
"知道了，小大夫。"她白了我一眼，却在转身时，偷偷把兜里的水果糖塞进我口袋。
暮色漫过雪地时，我坐在卫生室的木椅上，翻开《赤脚医生手册》，扉页上写着刘大夫的赠言："以仁心为灯，照破无明暗夜。"窗外，张桂兰正在教虎子辨认草药，李大海给卫生室的窗户糊新窗纸，小花举着鸡毛掸子追蝴蝶，掸子上的红缨扫过结着冰花的玻璃。
我摸出藏在抽屉里的玻璃珠，在煤油灯下转动。五彩的光斑映在墙上，像极了医院手术室的无影灯。李霞，你看，我们终于在这贫瘠的土地上，种下了第一株医学的幼苗。它或许渺小，却能在寒风中撑起一片荫凉，用微薄的光亮，照亮生命的寒冬。
而我知道，这只是开始。当春风再次吹过村庄时，这里将会长出整片杏林，每一片叶子都沾满露水，每一朵花都盛着希望，每一颗果实都饱含着，对生命最朴素的敬畏与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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