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暴雨如天河倒悬，我抓着坝顶的麻绳往前挪，泥浆在雨靴下"咕嘟"作响。手电筒光柱里，堤坝内侧的渗水点正喷出细流，像大地在流血。虎娃爹把耳朵贴在坝体上，忽然抬头，雨水顺着他的胡茬成串落下："里面有空洞！土被冲走了！"
渗漏点周围的沙袋己经泡得发胀，王知青用钢钎戳了戳，沙袋瞬间垮塌，浑浊的水流猛地蹿高半米。"快！打木桩！"我嘶吼着，声音被雨声撕碎。虎子抱着木桩冲过来，却在泥地上滑倒，木桩滚向坝脚，惊起一片水花。
赵大爷的铜锣声从远处传来，每一声都像敲在心脏上。张桂兰顶着竹筐爬上来，筐里是最后的稻草："先用这个堵！"她的围裙不知何时被撕成了布条，胡乱缠在头上挡雨。
木桩打入的瞬间，坝体发出沉闷的呻吟。我握着撬棍加固支撑，忽然看见渗漏点的水流变成了泥浆——这是管涌的前兆。"所有人退后！"我推开 正在发呆的春桃，自己却被急流冲得踉跄，后腰撞上坚硬的木桩。
"李姐！"虎娃的喊声里带着哭腔。我低头，发现渗流己经漫过膝盖，冰冷的泥水浸透裤管，像无数只小手在拖拽。忽然想起县志里的记载："管涌不治，堤溃在瞬。"
"用身体挡！"虎娃爹大吼一声，率先扑向渗漏点，宽厚的后背挡住了喷溅的泥水。春桃和几个年轻人紧跟着扑上去，用身体组墙。李大海抱着块门板冲过来，门板刚压住渗漏点，就被水流冲得粉碎。
"把棉被浸水泥！"我想起张桂兰的土法子，扯开嗓子喊。张桂兰立刻把带来的棉被扔进泥浆池，棉被吸饱了泥沙，变得像石板般沉重。我们七手八脚抬起棉被，压在渗漏点上，水流终于减弱了几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坝体出现了三道新的裂缝。我摸出应急照明弹，绿色的光芒照亮了坝面——裂缝里渗出的己经不是水，而是带着草根的泥浆。赵大爷忽然跪在地上，用手捧起泥浆抹在胸前："老祖宗啊，保佑俺们......"
"赵叔，起来！"我拽起老人，发现他的裤腿己经被血水浸透——不知何时被钢筋划破了。"虎子，带赵叔去安置点！"少年却摇头，把止血带递给我："您包扎，我去扛沙袋！"
沙袋用完了，李大海带着人拆了临时厕所的砖墙。周叔抱着块石碑冲过来，碑上"耕读传家"的字样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用这个！"石碑砸进泥里的瞬间，溅起的泥水混着血丝，在应急灯的冷光中格外刺目。
张桂兰忽然指着远处的山峦："看！天亮了！"东方的天空裂开道缝隙，露出一线暗红，像即将愈合的伤口。渗漏点的水流终于变成了细流，虎娃爹瘫坐在泥水里，忽然笑了："咱们......又赢了？"
朝阳升起时，县水利局的抢险队终于抵达。带队的刘局长握着我满是血泡的手，声音颤抖："你们创造了奇迹，这样的渗漏点，换作专业队伍也得折腾三小时！"他身后的推土机轰鸣着开上堤坝，开始填筑防渗料。
张桂兰端着一碗热粥挤过来，粥里卧着两个鸡蛋："趁热吃，你都一天没合眼了。"我接过碗，发现她的指甲缝里嵌着紫黑色的泥——那是堵渗漏时蹭到的陈年泥沙。
周叔一瘸一拐地走来，手里攥着半截木桩："小李大夫，这木桩里有俺的血，以后就是俺家的传家宝！"他的头发上还沾着稻草，却笑得像个孩子。赵大爷站在远处，对着堤坝恭恭敬敬地鞠了三躬，旱烟袋在晨风中轻轻晃动。
午后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伤痕累累的堤坝上。我摸出兜里的玻璃珠，在阳光下转动，五彩光斑落在虎娃爹的血裤上，落在张桂兰的泥围裙上，落在周叔的破草鞋上。这些带着泥沙与血迹的衣裳，此刻比任何华服都更美丽，因为它们浸透了一个村庄的坚韧与勇气。
手机在兜里轻轻震动，锁屏壁纸是洪水前的田园风光，与眼前的疮痍重叠。我知道，在这道用血肉之躯筑起的长城面前，任何洪水都终将退去。村民们眼中的坚定，比阳光更炽热——那是经历过生死考验后，对彼此无条件的信任，是刻进骨髓的团结与担当。
李霞，你看，当风暴最猛烈的时刻，人类的渺小与伟大同时绽放。我们用双手托起希望，用脊背挡住洪流，用鲜血在天地间写下：人间有情，山河可撼。而这场与洪水的搏斗，终将在时光的长河中，成为我们共同的勋章，永远闪耀着人性的光辉。
风渐止，雨渐歇。远处的村庄里，炊烟又一次缓缓升起。我知道，在这片土地上，没有永远的灾难，只有永远不会被击垮的人。而我们的故事，也将在这劫后余生的晨光中，继续书写关于重生、关于希望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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