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雷声在云层里闷响时，我站在窑洞前，看着张桂兰往陶罐里装咸肉。窑洞墙上挂着的老照片被风吹得轻晃，照片里的年轻夫妇穿着蓝布衫，站在窑洞前笑得灿烂——那是她和赵大爷的结婚照。"婶，"我接过陶罐，陶罐上还留着她掌心的温度，"带上这张照片吧。"
村广播里，王知青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迫："全体村民注意！暴雨红色预警升级！预计两小时内降雨......"话音被突然的电流声切断，虎子冲进院子，手里攥着断成两截的广播线："雷劈断了电线！"
紧急会议在祠堂召开，屋檐下的铜铃铛被狂风吹得叮当乱响。赵大爷抱着胳膊蹲在门槛上，旱烟袋敲着砖缝："俺活了七十岁，哪次暴雨不是在家门口扛过去的？"他的身后，周叔攥着自家的锄头把，指节发白："俺的手扶拖拉机还在牛棚里，冲走了俺拿啥种地？"
"1954年的洪水，"我提高声音，窑洞坍塌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就是因为舍不得走，死了十七个人！"祠堂里响起抽气声，张桂兰的银镯子碰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响。
虎娃爹忽然站起来，卷起裤腿露出当年被洪水撕裂的伤疤："俺娘就是舍不得喂了三年的老母鸡，最后......"他的声音哽咽，转身对周叔说："命都没了，要拖拉机干啥？"
说服工作在暴雨来临前的九十分钟展开。我带着春桃敲开周叔家的木门，土窑里弥漫着受潮的农具味。周叔蹲在墙角，正在用塑料布包裹柴油机："要走你们走，俺守着俺的宝贝。"
"周叔，"春桃蹲在他身边，帮着整理油布边角，"您还记得去年您孙子发烧，要不是李姐连夜送县城......"话没说完，周叔的肩膀忽然颤抖，他抹了把脸，嘟囔着："那柴油机是俺卖了两头羊换的......"
张桂兰的窑洞前，赵大爷正在往驴车上装木工工具。"叔，"我扶住他颤抖的手，"先转移到学校礼堂，等雨停了咱立刻回来。"老人忽然指着墙上的木工奖状："这些都是俺这辈子的心血......"
"俺帮您搬。"虎娃爹扛起工具箱，"俺家虎娃说，等他长大了，也要当您这样的匠人。"赵大爷的眼眶忽然红了，他挥挥手，却在转身时，悄悄把奖状塞进了我怀里。
第一滴雨砸在晒谷场时，转移队伍己经出发。虎娃爹赶着牛车，车上装着周叔的柴油机，油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春桃举着应急灯，灯光扫过泥泞的小路，照见李大海背着行动不便的陈老师，老人怀里抱着一箱书。
"李姐，"虎子的对讲机里传来杂音，"安置点床位不够！"我抬头看向远处的学校礼堂，门窗透出温暖的光，忽然想起仓库里还有去年防汛剩下的帐篷："用塑料布搭临时棚，先安置老人和孩子！"
张桂兰的"后勤队"在安置点支起了大锅。她掀开锅盖，热气混着面条香扑面而来："都来吃！吃饱了才有劲抗灾！"周婶捧着碗，忽然哭了："俺的缝纫机......"张桂兰握住她的手："放心，俺让虎娃爹用塑料布裹了三层，比你坐月子还金贵。"
赵大爷坐在礼堂角落，盯着墙上的"耕读传家"匾额发呆。我把奖状递给他，他忽然说："小李啊，等雨停了，俺教虎娃做木工吧......"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亮起一道闪电，暴雨倾盆而下。
午夜的安置点里，煤油灯映着一张张疲惫的脸。虎娃和小柱用作业本折成纸船，放在积水里玩。张桂兰给每个人发了艾草香囊："戴上，驱湿气。"周叔摸着胸前的香囊，忽然说："这味儿，跟俺娘做的一样......"
我蹲在礼堂门口，看雨水在台阶下汇成小溪。王知青抱着防汛日志过来，日志上记着最新的水位数据："水库水位超过警戒线半米，不过堤坝目前稳定。"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却仍笑着说："咱们的木桩工程，比天气预报靠谱。"
远处的闪电照亮了窑洞群，那些曾经温暖的家此刻在雨中沉默。赵大爷忽然站到我身边，往手里呵着热气："小李啊，等天亮了，俺们去把没转移的牲口牵出来......"
"现在不行。"我按住他的胳膊，感受到老人手臂上的肌肉在颤抖，"等雨势减小，我带突击队去。"
"俺也去！"虎娃爹握着铁锹站起来，"俺熟悉村里的每条沟！"春桃和几个年轻人跟着起身，他们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一群准备护巢的鸟。
暴雨仍在肆虐，礼堂里的鼾声渐渐响起。张桂兰把最后一块毛毯盖在虎娃身上，忽然对我说："霞霞，你也眯会儿吧。"我摇头，摸出兜里的玻璃珠，在煤油灯下转动，五彩光斑落在她满是褶子的脸上，像撒了把温柔的星子。
手机在兜里轻轻震动，锁屏壁纸是晴天时的窑洞群，与眼前的雨夜重叠。我知道，在这骤雨前夕，最坚固的庇护所从来不是砖石窑洞，而是人心凝聚成的堡垒。那些此刻蜷缩在礼堂里的村民，终将在黎明的曙光中，再次携手重建家园。
雷声渐远，雨势稍减。我握紧手电筒，转头看向整装待发的突击队，他们的身影在门口形成黑色的剪影，却像一排坚韧的木桩，深深扎进这片土地。李霞，你看，当风暴来临时，总有人愿意成为彼此的屋檐，而这份守望相助的温暖，终将穿透所有的风雨，照亮每一个即将到来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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