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的暴雨如万马奔腾，我站在祠堂的屋顶上，看着洪水漫过村西头的碾坊。曾经金黄的麦垛此刻漂浮在水面，像一个个孤独的岛屿。虎娃爹的手扶拖拉机半截泡在水里，车轮还在缓缓转动，仿佛在诉说着主人未竟的农事。
"李姐！"虎子的对讲机里传来杂音，"南街的窑洞进水了，周婶困在里面！"我转头，看见周婶站在窑顶，挥舞着红色的床单，身影在雨幕中显得渺小而无助。赵大爷忽然抓住我的胳膊，他的手掌上还沾着堵坝时的泥浆："用俺的渔船！"
渔船是赵大爷年轻时打渔的家什，桐油漆过的船身此刻成了生命之舟。我和虎娃爹跳上船，木桨拍击水面的声音混着暴雨，每一下都像敲在心脏上。"往左！避开石磨！"我大声指挥着，船身却在漩涡中剧烈摇晃，虎娃爹的木桨差点脱手。
周婶的窑洞前，洪水己经涨到胸口。她抱着个木箱，看见我们时忽然哭了："俺的族谱......"虎娃爹一个箭步跳上窑顶，把老人背到船上，木箱里的族谱用塑料布裹了三层，却在递接时不慎落水。"算了！"周婶大喊，"保命要紧！"
回程的路上，渔船突然撞上 submerged 的石墙。虎娃爹伸手去挡，手臂在船帮上划出深长的血口。"没事！"他咬着牙说，"当年修渠时比这狠的伤都受过！"船底传来木料摩擦的声响，我摸出随身携带的防水布，堵住裂缝，忽然想起张桂兰说过的话："破船也能渡人，只要心齐。"
临时安置点设在村后的向阳坡，那里的地势比村庄高五米。陈老师带着几个中学生用石灰划出安置区域，每顶帐篷前都插着竹牌，写着"第一生产队""老人区""牲畜棚"。张桂兰的"后勤组"在搭建临时厨房，炊烟混着雨雾升起，竟有了几分暖意。
"霞霞，"她往我手里塞了个热鸡蛋，"趁热吃，俺在灶台底下藏的，没被水淹。"鸡蛋上还沾着草木灰，却在掌心传来实实在在的温暖。远处，李大海正在教几个年轻人搭建简易厕所，虎子调试着太阳能应急灯，灯光扫过泥泞的地面，照见春桃在给受伤的虎娃包扎。
最让人欣慰的是村民们的自觉。周叔主动把自己的帐篷让给孕妇，自己带着儿子挤在工具棚里；赵大爷组织老人们收集雨水，用竹筒做成简易的过滤装置；就连平时最倔强的王大爷，也在帮忙照看村里的集体羊群，用树枝赶开靠近的野狗。
"李大夫，"他忽然叫住我，往我兜里塞了把炒黄豆，"饿了吃，顶饱。"老人的手背上布满老年斑，却把黄豆攥得紧紧的，仿佛那是世上最珍贵的食物。
午夜的安置点终于安静下来。我坐在临时搭建的医疗棚里，给虎娃爹缝合手臂上的伤口。"疼就喊出来。"我轻声说，针尖穿过皮肉的声音里，他忽然笑了："想起俺娘说的，咱们村就像棵大树，根须缠在一起，风吹不倒，水淹不烂。"
帐篷外，张桂兰正在给孩子们讲睡前故事。她的声音穿过雨幕，带着特有的韵律："从前有个村庄，村里的人都有一副热心肠......"黑暗中响起孩子们的笑声，像一群雏鸟在雨夜中啁啾。
凌晨三点，雨势终于减弱。我走出帐篷，看见赵大爷独自坐在高处，望着被洪水淹没的村庄。他的旱烟袋在手中明明灭灭，忽然说："小李啊，等天亮了，俺们去把村口的石狮子捞上来，那是俺们村的老祖宗......"
"好。"我挨着他坐下，远处的天空己经泛起微光。安置点的帐篷里，陆续亮起煤油灯的光，像散落的星星。张桂兰的身影出现在帐篷间，给每顶帐篷里的人添加炭火，她的围裙在风中飘着，像一只守护的母鸟。
手机在兜里轻轻震动，锁屏壁纸是村民们在田间劳作的照片，与眼前的雨夜安置点重叠。我摸出藏在医疗箱里的玻璃珠，在黎明前的微光中转动，五彩光斑落在赵大爷的旱烟袋上，落在张桂兰的围裙上，像撒了把温暖的星子。
李霞，你看，当家园被洪水淹没，当暴雨模糊了视线，最明亮的星光永远来自人心。那些在困境中递来的热鸡蛋，那些在黑暗中亮起的煤油灯，那些互相扶持的肩膀，都是比洪水更强大的力量。而我们，终将在这场同舟共济的旅程中，明白真正的家园不是砖石砌成的房屋，而是彼此相依的温暖。
东方既白，雨停了。虎娃爹己经扛起铁锹，准备去打捞村口的石狮子；春桃在整理临时厨房的炊具；虎子调试着无人机，准备勘察全村的受灾情况。我知道，在这片被洪水洗礼的土地上，新的黎明正在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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