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的写字楼像被泡发的宣纸，连空气里都渗着黏腻的压抑。陆明远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手中的“敦煌数字供养人”项目策划案，指尖无意识地着“全息壁画修复”方案的烫金标题。他没注意到，身后会议室里，苏晴与陈瑶交换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
“我们需要在壁画复原中加入赛博朋克元素。”陆明远用激光笔圈住投影上的飞天壁画，“让反弹琵琶的伎乐天手里抱着电子琵琶，这样才能吸引Z世代。”话音未落，王硕手中的马克笔“啪嗒”落地，在“传统美学保护”的文案上洇开墨渍。
“可是敦煌研究院的专家说，这种改动会破坏壁画的历史原真性。”苏晴按住策划案，指节因用力泛白，“我们之前和甲方约定的是‘数字化活化’，不是‘解构式改造’。”陈瑶调出用户调研数据：“90后用户中，68%认为‘尊重原迹’是选择该项目的首要原因。”
陆明远的眉头皱得更深：“数据是会骗人的。”他敲了敲屏幕，“看看绣云坊的全息秀，创新元素占比40%，不照样成功？”会议室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小周悄悄打开手机，翻出敦煌研究院官微的最新声明——“任何对文物的当代演绎，不得违背学术共识”。
散会后，王硕在茶水间拦住陆明远：“陆总，我昨晚重新渲染了五个版本的传统飞天效果，您要不要看一下？”设计师眼底有明显的血丝，显然熬夜赶工。陆明远却摆了摆手：“按会议决定的来，时间紧迫。”转身时，他没看见王硕攥紧的拳头，指缝间露出被揉皱的设计稿边角。
矛盾在“数字供养人”项目启动会上彻底爆发。当陆明远宣布启用某科技公司修复方案时，陈瑶猛地站起身：“这家公司之前有数据造假前科！”她将调查报告摔在桌上，“他们的‘智能修复’其实是用热门元素强行拼接，根本不是真正的文物数字化！”
“但他们能把工期压缩一半。”陆明远的声音里带着不耐，“华宇集团的‘汉风实验室’己经放出预告，我们必须赶在他们之前上线。”苏晴忽然发现，他袖口的天鹅徽章不知何时换成了鎏金版本，在灯光下刺眼地发亮。
会议不欢而散。当晚十点，陆明远路过设计部，看见王硕独自坐在黑暗中，电脑屏幕映出传统飞天的设计稿，裙裾上的飘带比白天会议上的赛博版长了一倍。“怎么还不走？”他问。设计师头也不抬：“在等AI把我的创意‘智能拼接’完。”
更棘手的是客户反馈。敦煌研究院的项目负责人打来电话，语气严肃：“陆总，我们注意到贵司提交的方案中有多处学术争议点。如果不调整，我们可能需要启动违约条款。”陆明远捏着听筒，听见背景里传来专家们的讨论声，其中一句清晰可辨：“这不是活化，是亵渎。”
裂痕开始在各个项目蔓延。在景德镇陶瓷的米兰参展方案中，陆明远坚持用“裂纹釉工业化量产”替代手工烧制，理由是“降低成本”。负责该项目的实习生在汇报时哽咽：“我去看过窑工师傅的手，他们的老茧比测温仪还准，现在却说要换成机器？”
苏晴发现，理想组的周报越来越敷衍，曾经充满创意的手绘图变成了标准化的PPT模板。某天她路过复印室，看见有人正在销毁“传统工艺保护”的调研资料，碎纸机里混着几张王硕的飞天设计稿，鎏金徽章图案被碾成粉末。
冲突在一次深夜加班中彻底爆发。陆明远要求陈瑶修改味之园的“透明工厂”首播脚本，增加“网红吃播挑战”环节。“这样能提升30%的观看时长！”他指着数据模型。陈瑶终于爆发：“但会让观众忽略酱菜的酿造工艺！您现在只看数据，根本不管客户的灵魂是什么！”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陆明远盯着这个跟着自己打拼了三年的下属，忽然发现她眼底的光己经熄灭，只剩下疲惫的灰。陈瑶抓起包冲出门去，高跟鞋在走廊里敲出愤怒的节奏，惊醒了趴在桌上睡觉的小周——女孩怀里抱着的，是己经绝版的星耀老配方册。
凌晨两点，陆明远独自坐在会议室，面前摆着三个月来的所有项目文件。他发现，自己签署的“紧急调整”审批单厚度，己经超过了团队提交的原始方案。鼠标滑过电脑里的“底线清单”，第西条“每月保留15%理想项目”被最新的“利润优先”备忘录覆盖。
手机忽然震动，收到一条匿名消息：“您有一封未读邮件。”发件人是“团队心声“我们想对您说”。点开后，满屏的文字扑面而来：“您上次听我们说话是三周前”“现在提案只看能不能‘爆’，不看对不对”“我们害怕说出真实想法”。
最让他心悸的是苏晴的留言：“我开始怀疑，我们坚持的到底是理想，还是您的执念？”配图是天鹅徽章的特写，徽章上的鎏金层剥落，露出底下黯淡的金属原色。
窗外，暴雨倾盆而下，恍若三年前那个决定命运的夜晚。陆明远摸出抽屉深处的老配方册，泛黄的纸页间掉出一张照片——那是星耀项目庆功时拍的，团队成员挤在老工厂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却明亮的笑容，他的袖口还沾着搬运纸箱时蹭的灰。
第二天清晨，陆明远提前一小时来到办公室，在每个人的工位上放了一份手写便签：“今天的会议，只听你们说。”会议室里，他关掉了投影仪，没有准备任何方案，只是递出一张白纸：“现在，我们重新讨论敦煌项目。”
王硕第一个开口，他展开被揉皱的设计稿，飞天的飘带在晨光中舒展开来：“我查过，唐代壁画中的伎乐天确实有弹竖箜篌的形象，我们可以做‘古今乐器对话’的交互装置。”陈瑶翻开调研报告：“我们联系了敦煌学博士，他愿意做技术顾问，工期只需要延长两周。”
苏晴最后发言，她推过一份《文化底线清单》：“这是团队昨晚整理的，每个项目必须通过‘原真性’‘创新性’‘可持续性’三重审核。”陆明远看见清单首页的签名栏，密密麻麻签着三十多个名字，天鹅徽章的图案被重新画成简笔线条，质朴却坚定。
会议结束时，陆明远摘下鎏金徽章，放进抽屉深处。他摸出一枚普通的银色别针，将老配方册上的天鹅图案别在衣襟上：“从今天起，我不再是‘决策者’，而是你们的支持者。”窗外，雨停了，一缕阳光斜切进会议室，照亮了王硕新画的飞天——她手中的箜篌与电子琴并立，琴弦上跃动的光纹像极了敦煌壁画中的千年流韵。
散会后，小周追上陆明远，递给他一个信封：“这是陈瑶姐让我交给您的。”里面是份新的合作协议，甲方是云南蚕农合作社，附加条款里写着：“所有原料优先供应坚持传统工艺的客户。”陆明远抬头，看见陈瑶正在和敦煌研究院的专家视频会议，屏幕上的飞天壁画正在数字化复原，每一簇色彩都标注着学术依据。
深夜，陆明远收到李建国的短信，老人发来一张照片：星耀日化的新包装上，重新印上了“听取用户建议”的客服热线。照片里，工人们围在生产线旁，每个人胸前都别着银色的天鹅徽章。他摸出自己的别针，忽然发现，当去掉镀金层后，金属的底色反而更接近星空的颜色。
手机震动，匿名短信再次发来，这次只有一句话：“华宇的AI壁画项目被学者联名抵制了。”陆明远笑了，回复：“真正的光芒，从来不需要镀金。”他知道，这场危机教会他最重要的事：理想主义不是一个人的孤勇，而是一群人的共振。当他放下“决策者”的架子，才重新听见了团队的声音——那是比任何数据都珍贵的、来自初心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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